沈砚在解剖课的福尔马林气味里惊醒时,解剖台上的缠丝样本正泛着诡异的银光。
那是块从老槐树断口处取下的组织,浸泡在透明溶液里,无数暗紫色的线在其中蜷缩成球,像团被揉皱的星图。讲台上的老师用银针刺破样本,线团突然炸开,在玻璃皿内壁拼出串数字——169830726356285。
“这是……某种因果编码?”前排的女生小声议论,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凌乱的痕迹。
沈砚的指尖突然冰凉。他盯着那串数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个数字他太熟悉了,上一世世界崩塌前,沈辞手腕上的源骨印记最后显示的,就是这串数字。当时他以为是随机生成的乱码,现在才看清,每个数字之间都缠绕着极细的银线,像被强行缝合的伤口。
“叮!检测到高浓度‘轮回缠丝’!此缠丝仅存在于世界重启节点,建议宿主立刻远离样本!否则可能被强制拉入记忆回溯哦!”系统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不对劲……这个世界的时间锚点在松动!”
沈砚猛地抬头,视线穿过拥挤的课桌,落在靠窗的位置。凌砚正低头看着手机,银灰色的发丝垂在额前,遮住了左眼尾的痣。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屏幕反射的光映在脸上,忽明忽暗,像在浏览什么极其庞大的文件。
这几天凌砚总是和沈辞待在一起。有人看到他们在图书馆的角落对着星图低语,有人说在废弃钟楼听到过他们讨论“第734次失败”,还有人发现凌砚的课本里夹着张照片,上面三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坍塌的溯因阁前,背景里的天空是诡异的紫红色。
“沈砚。”凌砚突然抬头,目光精准地刺穿人群,落在他脸上,“下课后到天台来。”
他说话时,手机屏幕恰好亮起,沈砚瞥见锁屏壁纸是片纯白,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个潦草的“累”字。
解剖课结束的铃声像丧钟般响起。沈砚跟着凌砚往天台走,走廊里的学生们说说笑笑,讨论着下午的实战训练,没人注意到他们头顶的监控器屏幕正在飞速闪烁,画面里的人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信号不良的旧电视。
“第169830726356285次。”天台上的风很大,凌砚的声音被吹得支离破碎,他从口袋里掏出个金属烟盒,里面没有烟,只有枚齿轮状的银色徽章,上面刻着串和玻璃皿里相同的数字,“这次的世界,比上次多撑了三天。”
沈砚的呼吸骤然停滞。他看着那枚徽章,突然想起谢临耳钉里流淌的暗紫色缠丝,想起沈辞盆栽里永远长不高的溯洄树,想起自己手腕上反复出现的红色纹路——那些根本不是巧合,是轮回留下的烙印。
“你都记得。”沈砚的声音发颤,不是疑问,是陈述。
凌砚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他抬手扯掉束发的银簪,黑发瀑布般散开,露出耳后块淡青色的印记,形状像个倒写的“7”:“每一世都记得。记得谢临第387次吞噬因果权限时的眼神,记得沈辞第924次启动溯洄刃时喷在我脸上的血,记得这个世界……”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操场,那里的学生们正在追逐打闹,银线在他们头顶织成透明的网:“……第169830726356285次,以同样的方式崩塌。”
沈砚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谢临对“遗忘”甘之如饴,为什么沈辞总是沉默地喂养老槐树,为什么凌砚的机械表永远比正常时间快三分钟——他们都是被困在轮回里的囚徒,而世界是个被反复重启的游戏。
“谢临知道,沈辞也知道。”凌砚把玩着那枚徽章,齿轮转动的声音在风里格外清晰,“我们三个就像本烂俗小说里的固定角色,他是推动毁灭的反派,沈辞是试图救世的主角,我是记录一切的配角。”
他指向操场上的人群:“他们是NPC,每次重启都会刷新记忆,重复同样的人生。只有我们三个,带着满身的记忆碎片,在时间的缝隙里反复撞墙。”
“那我呢?”沈砚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想起自己保留的上一世记忆,想起系统警报里的“BUG”提示,突然明白了那个数字的意义——169830726356284,是他没有被格式化的证明。
凌砚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第一次带上了真实的情绪,那是种混杂着震惊、狂喜和恐惧的神情:“你是个意外。”
他突然抓住沈砚的手腕,将徽章按在他的皮肤上。齿轮转动的瞬间,沈砚的脑海里炸开无数画面——
第73次轮回,谢临笑着吞噬了赐能者的记忆,沈辞的左眼开始流出血泪;
第491次轮回,凌砚的机械表停在三点十七分,那是溯因阁坍塌的时间;
第169830726356284次轮回,世界崩塌的最后一刻,沈辞将半块溯因镜塞进他手里,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你保存了上一世的记忆。”凌砚的声音带着颤抖,“你是这个死循环里唯一的变量,是系统出的BUG。”
沈砚猛地抽回手,徽章在他手腕上留下个齿轮状的红印。他看着远处的钟楼,谢临正站在楼顶,浅棕短发在阳光下泛着光,左手按在耳边的黑色耳钉上,嘴角噙着那抹熟悉的微笑——他在吞噬某个NPC的记忆,像在清理游戏里的垃圾文件。
而教学楼的阴影里,沈辞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是老槐树的照片,下面用红笔写着:“第169830726356285次浇灌,根须长度17.3米。”
他们都在按“剧本”行动,只有自己,像个误闯舞台的观众,手里攥着改写结局的剧本。
“系统……是什么?”沈砚想起脑海里那个总是聒噪的声音,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凌砚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我们叫它‘执笔人’。它看着我们反复轮回,像看着棋盘上的棋子。谢临想吞噬它的权限,沈辞想毁掉它的棋盘,而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笔记本,翻开的那页画着张简笔画:三个火柴人站在悬崖边,悬崖下是翻滚的黑雾,旁边写着行字:“第169830726356285次,寻找破局者。”
“我在等你。”凌砚合上笔记本,眼神锐利如刀,“等一个能砸碎轮回的BUG。”
就在这时,沈砚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废弃钟楼的暗门后,谢临正将一片溯洄树叶塞进沈辞手里,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交叠,像个完整的圆。
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字:“今晚三点十七分,老地方见。”
发件人备注是:执笔人。
沈砚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抬头看向凌砚,对方的手机也亮了起来,屏幕上是同样的照片,同样的文字。
“它知道了。”凌砚的声音冷得像冰,“它知道你这个BUG的存在了。”
风突然变得狂躁,天台上的缠丝剧烈地扭动起来,银线纷纷断裂,在空中拼出无数个“7”字。远处的老槐树断口处传来骨裂般的声响,暗紫色的缠丝像喷泉般涌出,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蔓延。
操场上的学生们还在嬉笑打闹,没人察觉到脚下的地面正在开裂,没人听到因果秩序崩塌的脆响,就像过去的169830726356284次轮回一样。
沈砚握紧了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屏幕上谢临和沈辞交叠的影子,看着远处凌砚紧抿的嘴唇,突然想起上一世世界崩塌时,沈辞没说出口的那句话。
现在他看懂了。
那时沈辞的嘴唇动的是——“看外面”。
沈砚猛地抬起头,视线穿透天台的栏杆,穿透教学楼的玻璃,穿透手机屏幕的反光,落在某个遥远的地方。
他能感觉到,有双眼睛正在看着这里。
看着他手里的轮回计数器,看着凌砚疲惫的脸,看着谢临和沈辞走向钟楼的背影,看着这个即将第169830726356285次崩塌的世界。
就像在看一本早已写好结局的书。
沈砚的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笑容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还有点嘲讽。他缓缓举起手机,镜头对准自己的脸,背景里是正在开裂的天空和奔跑的人群。
然后,他对着镜头外的那双眼睛,轻轻说了两个字。
“别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