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四年六月,长江的潮湿水汽与金陵城上空弥漫的绝望气息交织在一起,酝酿着一场改天换地的风暴。燕军渡过长江,兵临城下,这座大明王朝的首都,已然成为一座被恐惧笼罩的孤岛。
皇宫大内,建文帝朱允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奉先殿内来回踱步,清秀的脸上早已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只剩下惊惶与无助。齐泰、黄子澄等昔日力主削藩的干臣,此刻也是面如死灰,计无所出。他们寄予厚望的各地“勤王”之师,或因路途遥远,或因持观望态度,迟迟未见踪影。长江水师的倒戈,更是彻底击碎了他们最后的幻想。
“陛下!燕逆已至龙潭,旦夕可至金川门!城中守军士气低落,恐……恐难久持啊!”一位老臣涕泪交加地奏报。
建文帝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带着哭腔:“诸位爱卿,难道……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方孝孺须发皆张,厉声道:“陛下!金陵城高池深,尚有禁军数万,岂可不战而降?当效仿周公辅成王故事,死守待援!即便……即便社稷不保,亦当保全名节,以死报国!”他的话语慷慨激昂,却带着一种不切实际的悲壮,对于如何退敌,并无良策。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方孝孺般准备殉道。暗流,在绝望的城池深处涌动。谷王朱橞,这位建文帝的十九叔,早已被城外的声势吓破了胆,暗中与李景隆勾结。李景隆在郑村坝大败后,虽被建文帝赦免,但内心早已对这位侄儿皇帝失去了信心,更畏惧朱棣的兵锋。二人密谋,欲开城投降,以换取身家性命和新朝的富贵。
六月乙丑,这是一个注定被历史铭记的日子。燕军主力抵达金陵城外,旌旗蔽野,刀甲鲜明,将这座龙盘虎踞的帝都围得水泄不通。朱棣并未立即下令攻城,他勒马阵前,遥望着那座熟悉的城墙,心中百感交集。三年的浴血奋战,无数将士的牺牲,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传令各军,暂缓进攻。”朱棣沉声道,“派人入城,告知守军,本王此来,只为清君侧,诛齐、黄,非为篡逆。若开城迎降,可保富贵。若执迷不悟,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这既是心理攻势,也是给城内某些人递去的橄榄枝。
果然,这道最后通牒,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夜,负责防守金川门的李景隆和谷王朱橞,认为时机已到,悍然下令打开城门!
沉重的金川门在夜色中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缓缓洞开。城外早已等候多时的燕军精锐,在朱能、张辅等人的率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入!
“金川门开了!”
“燕军进城了!”
惊呼声、哭喊声、马蹄声、兵刃撞击声瞬间撕裂了金陵城的夜空!守军本已士气低落,见主将叛变,城门洞开,顿时全线崩溃,或四散逃命,或丢盔弃甲,跪地请降。
皇宫内,建文帝闻听金川门失守,燕军入城的消息,如遭雷击,瘫软在龙椅之上。殿外杀声渐近,火光映红了宫殿的窗棂。
“完了……全完了……”他喃喃自语,面如死灰。
此时,几个忠心耿耿的宦官围了上来,为首的老太监泣声道:“陛下!大势已去,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另一人道:“太祖皇帝升遐时,曾留有一篋,嘱托危难时开启,或可救命!”
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建文帝慌忙命人取来那个尘封已久的红色篋子,砸开铁锁。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度牒、僧衣、剃刀等物,以及一封密信,上书:“允炆亲启:若大难临头,可削发为僧,从密道出逃。”
原来,洪武帝朱元璋早已料到身后可能发生的变故,为自己的孙儿留下了一条生路。
建文帝见状,悲从中来,放声痛哭。在宦官们的催促下,他仓促剃去头发,换上僧袍,在一小队贴身侍卫的保护下,从皇宫的密道悄然逃离。关于他的下落,从此成为明朝历史上一桩最大的谜案,或云其隐于江湖,或云其远遁海外,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皇宫燃起了熊熊大火,据说是皇后马氏为了不被俘受辱,毅然赴火自焚,也有说法是混乱中失火所致。冲天的烈焰映照着这座即将易主的都城,象征着建文朝的彻底终结。
当朱棣在众将簇拥下,踏入烈焰未熄的皇宫时,他看到的是一片狼藉和废墟。他并没有找到建文帝的尸首,这让他心中隐隐不安,但大局已定,这小小的瑕疵,已无法阻挡他迈向权力巅峰的脚步。
“搜!仔细地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朱棣冷声下令,随即目光转向那些战战兢兢、跪满一地的建文旧臣。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虽然跪着,却依旧挺直脊梁、面无惧色的方孝孺身上。
一场胜利者对战败者的清算,一场关乎忠诚与背叛、理想与现实的残酷审判,即将在这片燃烧的废墟上,血腥上演。金陵的烈火,焚毁了一个旧的时代,也照亮了一个以铁血和强权开局的、名为“永乐”的新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