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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登基

大明华章

隆庆六年的初夏,紫禁城笼罩在一片不祥的寂静中。年仅三十六岁的明穆宗朱载坖,在执掌这个庞大帝国仅仅六年后,便因纵情声色、健康透支而一病不起。五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乾清宫寝殿内弥漫的沉重药味,也映照着龙榻上那张因浮肿而显得异常苍白的面孔。

内阁首辅高拱、次辅张居正,以及成国公朱希忠等顾命大臣,被紧急召至御榻前。隆庆皇帝气息微弱,目光却异常清明地扫过眼前这些托孤之臣,最终落在跪在榻前、年仅九岁的皇太子朱翊钧身上。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留下了“遗诏与皇太子。朕不豫,皇帝你做。一应礼仪自有该部题请而行。你要依三辅臣并司礼监辅导,进学修德,用贤使能,无事怠荒,保守帝业”的遗言。言毕,这位试图有所作为却天不假年的皇帝,便溘然长逝。

皇帝的骤然离世,如同抽去了帝国中枢的顶梁柱,留下一个年幼的继承人和一个权力瞬间真空的朝堂。按照遗诏,皇太子朱翊钧应在灵前即位。然而,一个九岁的孩童,如何能理解“皇帝”二字所承载的江山之重?又如何能应对这宫墙之内瞬息万变的暗流汹涌?

首辅高拱,这位性格刚直、权势正盛的老臣,在悲痛之余,内心深处或许也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自视有定策之功,又是先帝最倚重的托孤大臣,自然地将自己视为新朝理所当然的掌舵人。在得知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高拱所荐)可能被更替的传闻后,他情绪激动,甚至在阁中慨然言道:“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 此言虽出于对国事的忧虑,却也透露出其对自身权位的极度自信,以及对新君年幼、主少国疑的深深担忧。这句话,很快便通过隐秘的渠道,传到了某些有心人的耳中。

而次辅张居正,这位同样被委以顾命之任的湖广才子,此刻却显得异常沉静。他与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关系密切,早已结为政治同盟。冯保,雅通文墨,深得两宫太后(隆庆皇帝皇后陈氏,谥孝安;朱翊钧生母李贵妃,后尊为慈圣皇太后)的信任,对高拱的专横早已不满。高拱那句欠考虑的话,经由冯保之口,传到李太后耳中时,已被渲染成了“高拱擅权,蔑视幼主,恐有异图”的险恶信号。

在皇权交替的关键时刻,内廷与外廷的微妙平衡,因高拱的失言而被彻底打破。李太后,这位出身寒微却精明强干的妇人,将儿子的皇位看得高于一切。任何可能威胁到儿子安全和大权的因素,都必须被清除。她与陈太后商议后,坚定地站在了张居正和冯保这一边。

六月十日,是为皇太子登基的吉日。清晨,文武百官身着丧服,齐聚紫禁城会极门外,准备入宫哭临大行皇帝。然而,宫门迟迟未开。当大门终于洞开时,走出来的并非惯常的礼官,而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他已在两宫太后的支持下,取代孟冲,掌握了司礼监和东厂的大权。冯保手捧一道来自两宫太后的懿旨和皇帝的圣旨,当众宣读。

旨意以严厉的口吻,指责高拱“揽权擅政,威福自专”,甚至“通不许皇帝主管”,以此为由,勒令其“回籍闲住,不许停留”。这道如同晴天霹雳的旨意,让跪在百官前列的高拱如遭雷击,顿时面如死灰,汗下如雨,瘫软在地,不能起身。张居正与另一位辅臣高仪(不久后病故)见状,虽早有预料或心中暗惊,亦不得不依旨行事。在张居正的“搀扶”下,这位昨日还权倾朝野的首辅,如同丧家之犬般,被缇骑押送出京,踏上了返回河南新郑老家的路途,其政治生命就此终结。这一事件,史称“逐高拱”,实为张居正与冯保联手,在皇权更迭的脆弱时刻,发动的一场干净利落的政变。

障碍既除,登基大典得以顺利进行。六月十日,皇太子朱翊钧正式即皇帝位,以次年(1573年)为万历元年。这位年幼的天子,身着不合身的衮冕,在庄严肃穆的礼乐和文武百官的叩拜中,坐上了那对他而言显得过于宽大的龙椅。他或许还不明白“万岁”呼声背后的含义,也不理解脚下这片江山所面临的积弊与危机,他只知道,从此刻起,他成了这紫禁城乃至整个大明帝国名义上的主人。

然而,真正的权力格局,已然重新塑造。两宫太后(尤其是生母李太后)垂帘听政,于宫中秉持大政方针;内廷有冯保掌管司礼监和东厂,成为连接宫府的关键枢纽;外廷则由张居正以帝师兼首辅的身份,总揽朝政,推行改革。一个以“皇帝—太后—冯保—张居正”为核心的新权力结构形成了。在这个结构中,年幼的万历皇帝更像一个象征符号,他的教育、言行乃至日常生活,都处于其母李太后和“张先生”的严格管束之下。

李太后对万历寄予厚望,管教极严。小皇帝稍有懈怠或行为不端,便会受到太后的严厉斥责,甚至常以“若使张先生闻,奈何?”相告诫,使得张居正在小皇帝心中,不仅是一位博学的老师,更是一位令人敬畏的严父般的存在。而张居正也倾注心血,为万历皇帝安排了严格的经筵日讲,亲自编纂《帝鉴图说》等启蒙教材,试图将这位少年天子培养成一位符合儒家理想的明君。

于是,在万历皇帝登基的最初几年,大明王朝出现了一种奇特的局面:皇帝在深宫读书学习,首辅在前朝雷厉风行地推行改革。张居正利用这难得的“主少国疑”但权力高度集中的时机,以其非凡的魄力和手腕,开启了明代历史上最后一次大规模的综合改革——“万历新政”。考成法整顿吏治,一条鞭法改革赋税,清丈田亩抑制豪强,任用潘季驯治理黄河,支持戚继光、李成梁巩固边防……一系列举措,使得嘉靖、隆庆以来积贫积弱的国势为之一振,国库充盈,太仓积粟可支十年,帑银充盈,史称“中外乂安,海内殷阜”。

然而,这表面的盛世之下,却也埋藏着深刻的隐患。张居正的权力过于集中,其“威权震主”之势已然显现;他对年幼皇帝近乎苛刻的管教,是否会在皇帝心中埋下逆反的种子?依赖于个人权威的改革,能否在其身后延续?

万历皇帝的登基,开启了一个充满矛盾与张力的时代。一方面,是张居正大刀阔斧改革带来的中兴气象;另一方面,是皇权旁落、幼主成长过程中必然伴随的压抑与挣扎。当那个在张先生和母后严格管束下成长的少年天子逐渐成年,他将会如何对待这份沉重的“遗产”,如何行使那本该属于他、却长期被代行的至高权力?这一切,都还是潜藏在盛世光辉下的未知变数。大明的航船,在张居正的强力掌舵下,正驶过一段相对平稳的河道,但前方的水情,已开始变得微妙而复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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