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
爹的惨叫像被掐住喉咙的野狗,攥着我胳膊的手猛地松了。我趁机往后缩,后背重重撞在炕角,疼得眼前发黑,却死死盯着他渗血的小臂,牙齿还沾着温热的皮肉碎屑。
他捂着胳膊,酒劲混着怒火让眼白红得吓人,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小贱人!还敢咬老子!今天非把你拆了不可!”
我爬起来想往门外冲,可脚刚沾地,头发就被他狠狠揪住。头皮像是要被扯下来,我被迫仰着头,看见他另一只手抓起炕边的木凳,高高举过头顶。煤油灯的光在凳腿上晃,投下的阴影像要吞掉我,我拼命蹬腿,鞋跟踹在他膝盖上,却只让他的动作更狠。
“砰”的一声闷响,木凳砸在我腰上。我像被抽走骨头的木偶,瘫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连哭嚎都发不出声,只能从喉咙里挤出细碎的气音。
爹还没停手,又弯腰揪住我的衣领,把我往地上拖。粗糙的泥地磨破了我的裤腿,膝盖和手肘渗出的血混着泥土,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印子。
“想跑?跑啊!”他把我丢在柴房门口,抬脚就往我肚子上踹。我蜷缩起来,双手护着小腹,可那力道像铁锤砸下来,每一下都让我觉得内脏要碎了。
柴房里的干草被风吹进来,粘在我满是血污的脸上,我睁着眼,看见院门外的狗还在叫,可没人来——王婶家的灯早就灭了,娘大概在灶房里假装听不见,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爹踹够了,蹲下来掐着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他的呼吸里满是酒臭和烟味,眼神里的贪婪比刚才更甚:“老子养你十几年,不是让你当白眼狼的。今天这事,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突然笑了。血从嘴角流出来,混着笑意在脸上淌:“你杀了我吧……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碰我。”
这话像点燃了炸药桶。爹的脸瞬间扭曲,他猛地站起来,转身从柴房里拖出一根手腕粗的木柴,那木柴上还带着没劈干净的尖刺。“好!好个烈性的小贱人!”他咬着牙,双手举起木柴,“老子今天就打死你!看你还敢不敢犟!”
第一下砸在我背上。我听见骨头“咔嚓”响的声音,比雷声还清楚。疼得我浑身抽搐,指甲深深抠进泥地里,抓出几道血痕。我想喊张奶奶,想喊那个记不清样子的妈妈,可嘴里只能涌出带着泡沫的血。
“还敢瞪我?”爹看见我没闭眼,又一木柴砸在我肩膀上。我能感觉到肩膀垮了下去,像断了的扁担。意识开始模糊,耳边的狗叫声、爹的骂声都远了,只有怀里空荡荡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张奶奶的鞋底早就化成灰了,我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了。
他还在打,木柴一下下落在我身上,每一下都带着风声。我趴在地上,看见自己的血渗进泥土里,把周围的干草都染成了深色。恍惚间,我好像看见六岁那年,妈妈牵着我的手,手里的糖糕还冒着热气,她身上的皂角香飘进我鼻子里,温柔地说:“宝贝,我们回家了。”
“回家……”我喃喃地说,声音轻得像气。
爹听见了,停下动作,俯身凑到我耳边,声音又冷又狠:“回家?你这辈子都别想回家!”他说完,举起木柴,狠狠砸在我后脑勺上。
这一次,没有疼了。
我看见煤油灯的光灭了,眼前的黑暗像温水一样裹住我。爹的骂声、外面的雨声、狗叫声,都消失了。怀里好像突然有了东西,暖暖的,像张奶奶的鞋底,又像妈妈手里的糖糕。我好像又变成了那个穿着粉公主裙的小丫头,手里攥着糖糕,朝着有皂角香的方向跑过去。
柴房的门被风吹得“吱呀”响,爹看着地上不动的我,喘着粗气,踢了踢我的腿,见我没反应,才骂骂咧咧地走了。他走的时候,还踢翻了旁边的破碗,碗碎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响,却再也吵不醒我了。
天快亮的时候,雨停了。
王婶起床喂猪,路过柴房,看见地上的血,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她哆哆嗦嗦地走过去,用手探了探我的鼻息,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后来,王婶把我埋在了张奶奶的坟旁边。没有碑,只有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赵莱娣”两个字。王婶偷偷在我坟前放了半个冷窝头,说:“莱娣,就当是……给你过最后一个生日了。”
我多么想告诉她我叫赵馨笙不见莱娣,可我做不到。
春去秋来,椿树的叶子落了又长。没人再提起那个能挑满一担水、能织完一匹布的丫头,只有偶尔路过坟地的人,会看见张奶奶和“赵莱娣”的坟上,长满了绿油油的草,风一吹,草叶晃啊晃,像有人在轻轻拍着她们的背,说着:“别怕,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