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滴墨

尽头，穹顶大殿。

穹高十丈，无梁，唯有一卷悬浮的玉简悬垂而下—— 简身通体鎏金，却缺了一角，缺口正与她腕间伤口同大，边缘渗着极细的血线。

那是她封“无记之渊”时，被一起撕走的空白。

寂音抬手，指尖血珠滚落，被玉简贪婪吸去。

寂音以我之血，补往纪

玉简震颤，缺角处伸出金丝，自行编织，却总在最后一格停住—— 缺墨。

缺的是“记忆”，她已忘的记忆。

……

暗廊阴影里，颜爵掩息而立。

扇骨在他指间无声开合，每一次合拢，便偷来一缕灯火，藏进扇面—— 灯火里，有她千年前的侧影。

颜爵（再往前一步，就会被结界发现）

他停在最后一根廊柱，不再近。

穹顶金光映下，将寂音的身影投在玉简—— 单薄，却像一柄不肯折断的笔。

颜爵垂眸，掌心那粒墨珠悄然旋动。那是“无记”被压缩时，他偷藏的一寸黑暗， 也是她唯一忘记的一寸自己。

颜爵再等等

颜爵等她补到最后一格，缺的那滴墨……

颜爵我给她

玉简悬停，金丝在最后一格来回游走，像找不到归宿的萤光。

寂音并指，逼出心血—— 血珠滚落，却只是沿着简身滑下，溅成一朵细小的赤花，始终凝不成字。

寂音还是不够……

她低语，声音在穹顶撞出空旷回音。指尖微颤，伤口已再挤不出血。

忽然，灯影一晃。

不是风，是人。

颜爵从暗廊尽头走出，一步一灯，一步一墨， 青色衣摆掠过地砖，发出极轻的“沙沙”声—— 像远年毛笔扫过宣纸。

结界被他指间一扇挑开，无声碎成金粉。

寂音谁？

寂音回眸，目光冷冽，却在看清来人脸时微怔。

寂音……颜爵？

她记得这个名字，却只记得“灵犀阁的司仪”， 其余一片空白。

颜爵停在三步外，拱手，礼数周全：

颜爵冒昧

颜爵但缺墨，需人奉笔

他抬手，掌心那粒被狐火包裹的墨珠静静旋转， 黑得连灯火都被吸进去。

颜爵这是‘无记’最核心的一寸，也是你……遗落的记忆

颜爵用它，可补最后一格

寂音蹙眉，警惕：

寂音为何在你手中？

颜爵笑，眼底却像压着一整片旧年雪：

颜爵战场混乱，顺手取之

颜爵如今，物归原主

墨珠在他指尖轻跳，似在回应她胸腔里某处空腔。

寂音沉默片刻，伸手——却在即将触到墨珠时停住。

寂音若此墨归位，我会想起一切？

寂音包括……我亲手封印的理由？

颜爵包括

寂音指尖微颤，目光落在墨珠， 又落在他眼底—— 那里，没有谎言，只有被岁月打磨得发亮的温柔。

她忽然收手，转身背对他：

寂音不必

寂音既是我不愿记起的，便让它继续空白

玉简似听懂了主人，最后一格金丝缓缓暗淡，缺口将永远停在那一角。

颜爵眸光黯了黯，却只是轻叹：

颜爵好

他抬手，墨珠在掌心碎成黑雾， 被他以狐火包拢，重新压回扇骨。

颜爵你不愿记，我便替你守

颜爵守到你想记的那一天

寂音未回头，只抬手，玉简收光，化作寸许小金卷，落入她袖中。

寂音往纪宫不迎外客，请

她声音冷淡，却未再启结界。

颜爵拱手，退至廊影， 在灯火与黑暗的交界处，他轻声道：

颜爵我随时在

颜爵等你翻页

往纪宫最深的一间静室，只点一盏狐火灯。

灯火幽蓝，照出玉简残缺的那一格——像被虫蛀空的月亮，边缘泛着冷白。

寂音盘膝坐在简前，指间拈着那粒被狐火重新炼化的墨珠。黑得纯粹，也轻得可怕。

她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只够自己听见：

寂音如果真相是刀，我也得亲手接住刀刃

指尖一弹，墨珠化作一缕雾丝，顺着她腕间旧伤，钻入血脉。

咚——

心跳骤然放大，静室四壁浮现出细碎金纹，像被水洇开的墨痕，一行行铺展：

雪夜，她伏案批卷，有人悄悄把暖炉挪到她足边；花海，她执笔记录，青衣少年在远处支起画架，偷画她侧颜；她亲手撕下那一页那夜，有人独立廊外，无声说“我等你”……

画面闪回，速度快得像被洪水冲开的闸门。

寂音指尖收紧，指甲陷入掌心，血珠滚落，却赶不上记忆扑面而来的重量。

最后一幅——

她站在往纪宫门前，把折扇递回给那人，自己转身，一笔抹去所有与他相关的字迹。

原来，封印的理由不是不爱，是太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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