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加练从第二天下午两点准时开始，训练室的中央空调像是跟NGU基地结了仇，时隔半个月再次罢工。热风裹着十二台手机屏幕散出的热量在空气里翻滚，连呼吸都带着黏腻的温度，墙上的电子钟走得像被按了慢放键，秒针每跳一下，都像是在热浪里挣扎。

宋郁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不知火舞第三次被电脑AI操控的貂蝉单杀时，他猛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摔。“操！”清脆的撞击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撞出回音，他烦躁地抓了抓粉发——额前的碎发被汗濡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发尾的银白挑染软塌塌地耷拉着，少了平时的张扬，倒添了几分狼狈。“这破AI绝对开脚本了吧？反应速度比江凌还快！根本没法打！”

江凌正在旁边的机位复盘昨天对阵R1的比赛录像，平板上密密麻麻记着战术笔记，连宋郁每次火舞的闪现位置都标了红圈。闻言他抬眼，目光先落在宋郁泛红的耳尖上，又扫过对方面前那瓶没了气泡的冰镇可乐——瓶身凝着的水珠顺着桌沿滴下来，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连标签上的字迹都被泡得发皱，显然已经放了很久。

“不是AI的问题，是你被动层数记错了。”江凌没起身，只是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往宋郁那边转了转，屏幕上是放慢十倍的操作回放，红色箭头清晰标出技能衔接的漏洞，“你二技能命中貂蝉后，普攻衔接慢了0.3秒，导致被动没叠满，最后差了一格血没秒掉，反而被她用二技能躲了你的大招，反打致死。”

宋郁没看屏幕，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机壳上——壳子上印着只龇牙咧嘴的哈士奇，跟麻将一模一样，是他昨天打赢比赛后特意在楼下便利店买的，当时还偷偷想着，等加练时让江凌看看。他踢了踢桌腿，声音闷闷的：“知道了。”尾音里带着点不服气的别扭，像个被老师指出错误却不愿承认的小孩。

江凌没戳破他的小情绪，从背包里掏出瓶没开封的冰红茶——是宋郁昨天直播时提过的青柠味，瓶盖已经提前拧松了半圈，省得他拧不开。“休息五分钟，先喝水。”他把饮料顺着桌面推过去，刚好停在宋郁手边。

“不用。”宋郁把冰红茶往旁边推了推，指尖碰到冰凉的瓶身，又飞快缩了回来。他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重新开了一局，语气带着点赌气道：“再来，这次肯定能赢。”

不知火舞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中路。这次他打得格外小心，眼神紧紧盯着屏幕，二技能精准命中对面法师后，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接了普攻——指尖在屏幕上轻触的瞬间，被动的火焰特效刚在脚底亮起，他就果断按下闪现，突进接大招，一套技能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

“砰！”屏幕上跳出“First Blood”的金色提示，击杀播报的音效在燥热的空气里格外清晰，连带着周围的热浪都好像淡了点。

宋郁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亮的星星，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他刚想转头跟江凌分享这份雀跃，却见对方已经低下头，重新对着比赛录像写写画画。夕阳从窗外斜射进来，落在江凌侧脸上，勾勒出分明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得像是在研究什么重要课题，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仿佛刚才的指导只是例行公事。

那点刚冒出来的雀跃瞬间凉了下去，像被泼了盆冷水。宋郁撇了撇嘴，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下“继续游戏”，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明明是江凌主动提出要加练的，现在自己打出成绩了，他又摆出这副冷淡样子，给谁看？

训练室里只剩下指尖敲击屏幕的“哒哒”声，偶尔夹杂着麻将轻轻的呜咽声——它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训练室，正趴在宋郁脚边，吐着舌头散热。宋郁打累了，就胳膊撑着桌子，下巴搁在手臂上，偷偷看江凌做事。

他看江凌握着笔的手指骨节分明，指腹因为常年握笔和操作手机，磨出了一层薄茧；看他偶尔皱眉思考时，会下意识用指节摩挲下巴，这个小动作让他冷硬的轮廓柔和了不少；看他翻页时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连纸张摩擦的声音都很轻，生怕打破这份安静。

这人好像永远都这么冷静，冷静得像块捂不热的冰，永远把“职业选手”的标签刻在骨子里，连一点情绪波动都很少有。

“你以前也这么练？”宋郁突然开口，打破了满室的沉默，声音在燥热的空气里显得有点闷，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好奇。

江凌的笔尖顿了顿，墨水在纸上晕开个小小的墨点，他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嗯，刚进青训营的时候，每天都练到凌晨。”

“不累吗？每天对着这些录像和数据，不觉得无聊吗？”宋郁又问，手指无意识地戳着桌面的水渍，画出一个个小小的圈。

“习惯了。”江凌的回答依旧简短，像是在回答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职业选手就是这样，想要赢，就得比别人多练。”

宋郁嗤笑一声，猛地坐直身体，语气里带了点刻意的刺，像是在故意挑衅：“也是，像你这种‘顶级职业选手’，肯定觉得这点训练量不算什么。不像我，陪玩出身，没经过系统训练，只能靠死练才能跟上你们的节奏，免得被人说拖后腿，说我是靠运气才留在NGU。”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语气太冲，像根针一样扎人。训练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只剩下空调外机嗡嗡的声响，还有麻将不安的哼唧声。

江凌终于放下笔，转头认真看向宋郁。夕阳正好落在他眼里，瞳仁是很深的黑，像藏着片平静的海，没有丝毫波澜，却看得宋郁心里发慌。“宋郁，”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没人在意你的过去，老罗、亦扬，还有我，大家在意的是你现在能为团队带来什么。你昨天的武则天，已经证明了你自己。”

宋郁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这句话烫了一下，脸颊瞬间有点发热，连耳根都悄悄泛红。他慌忙别过脸，假装去逗脚边趴着的麻将，手轻轻挠着它的下巴，声音有点含糊：“谁、谁在意你们在意不在意了？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别多想。”

哈士奇大概是察觉到气氛不对，用湿乎乎的鼻子蹭了蹭他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放松了点，心跳也慢了些。

江凌没再说话，重新转回头看向电脑屏幕。但宋郁的余光却注意到，他握着笔的手指，在纸上悬了很久，都没再落下一个字——连平时最专注的复盘，都因为刚才的对话分了神。

加练结束时天已经黑透了，窗外的路灯亮起暖黄色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宋郁收拾好手机和背包，刚想转身回房，江凌突然叫住他：“明天早上七点，楼下操场体能训练，别迟到。”

“什么？！”宋郁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音量都提高了几分，“七点？你没搞错吧？我平时直播到凌晨两三点，七点根本起不来！而且打游戏需要什么体能训练？”

“这是职业选手的标准作息，也是战队规定。”江凌拿起自己的外套，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迟到一分钟，扣半小时训练赛时长；迟到超过十分钟，当天训练赛取消。”

“你——”宋郁气结，指着江凌的背影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能对着空气挥了挥拳头，压低声音吐槽，“独裁者！冷血动物！就知道欺负我这种新人！”

麻将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跟着“嗷呜”叫了一声，尾巴却摇得飞快，像是在附和他的“控诉”。

回到房间，宋郁把自己摔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闪烁的星星灯发呆——那些灯还是他搬进来时特意装的，现在看着，却没了之前的喜欢。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是贺亦扬发来的微信：

【小郁，凌哥刚才特意找我，让我把这个发给你，说是明天体能训练的注意事项，还让我提醒你，记得穿运动鞋，别穿拖鞋】

后面跟着个文件，宋郁点开一看，是份详细到离谱的体能训练计划——从热身的高抬腿次数，到跑步的圈数，甚至连拉伸时要注意的肌肉部位都标得清清楚楚。最下面还附了份早餐食谱，全是低糖、高蛋白的东西，比如水煮蛋、全麦面包、无糖豆浆，没有一样是他平时爱吃的。

宋郁对着屏幕瞪了半天，手指在输入框里敲敲打打，删删改改——从“你让他自己发！我不要！”到“这食谱是人吃的吗？他想饿死我？”，最后只憋出三个字：【知道了】

放下手机，他翻了个身，看见床头柜上那瓶没开封的冰红茶。瓶身上印着的生产日期是昨天，显然是江凌特意为他买的——他记得自己昨天直播时跟水友闲聊，提过一句“青柠味的冰红茶最好喝”，没想到江凌居然记下来了。

心里那点因为“早起训练”冒出来的火气，突然就像被扎破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在胸腔里轻轻晃着，连带着刚才加练的烦躁，也消散了大半。他伸手拿起那瓶冰红茶，指尖摩挲着瓶身的标签，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