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寒意钻进楼道,暮迟是被敲门声惊醒的。不是清落惯常的轻叩,而是带着急促的、陌生的节奏。他摸了摸腹部的伤疤,起身时动作顿了顿,怀里清落的围巾滑落下来,雪松味混着雾汽,竟透着几分冷意。
开门时,门外站着的是居委会的阿姨,脸色凝重:“小迟,你奶奶住院了,刚才医院来电话,说突发心梗。”
暮迟的脑子瞬间空白,手里的围巾啪嗒掉在地上。他没顾上捡,抓了件外套就往楼下冲,鞋都没穿整齐。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亮起又熄灭,光影晃得他眼睛发花,怀里揣着的旧钥匙硌得胸口生疼——那是清落还给他的、能打开老房子的钥匙,他一直没舍得扔。
医院急诊室外的红灯亮得刺眼,护士递来缴费单时,暮迟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节抖得几乎握不住。他翻遍了身上所有口袋,连硬币都凑在一起,也只够零头。“能不能……能不能缓一缓?”他声音发颤,护士面露难色:“手术要尽快,不能等。”
他转身就往外面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清落。可跑到半路,脚步忽然顿住。昨晚他说的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心里,“你别对我这么好”“明天不用来送早餐了”,每一句都带着决绝的推开。他凭什么再去找清落?凭他浑身是疤,凭他连自己奶奶的医药费都凑不齐,还是凭他昨天亲手把那道光推开?
暮迟蹲在路边,双手插进头发里,指腹用力按着发顶,直到疼得清醒些。他想起奶奶床头柜里的存折,想起老房子里可能藏着的零钱,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跑。晨雾还没散,他跑过便利店时,瞥见里面暖黄的灯光,想起昨天的关东煮和清落的笑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疼得他喘不过气。
打开家门,客厅依旧昏暗。他翻遍了奶奶的房间,存折里的数字少得可怜,床底的旧铁盒里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他抱着铁盒坐在地上,忽然看见沙发底下露出一角围巾——是清落的那条,昨晚掉在门口,他没来得及捡。
暮迟把围巾捡起来,贴在脸上,雪松味还在,却像是隔了一层冰。他想起清落说“我姐要给你做咸口豆浆”,想起询问室里那双覆上来的温暖的手,眼泪忽然汹涌而出。他掏出手机,手指在通讯录里找到“清落”,指尖悬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按下拨号键。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清落”的名字。暮迟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按了拒接。他怕,怕自己一听见清落的声音就会崩溃,怕自己会忍不住把所有的狼狈都倒出来,怕清落会发现,他不仅浑身是疤,还这么没用。
拒接的提示音刚落,手机又响了,还是清落。暮迟咬着唇,把手机调成静音,任由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直到最后,屏幕彻底黑下去,再也没有动静。他抱着手机,蜷缩在地上,围巾紧紧攥在手里,指腹磨得生疼,就像心里的疼,密密麻麻,无孔不入。
不知过了多久,楼道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带着迟疑,停在门口。暮迟屏住呼吸,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是清落,他还留着这里的钥匙。
门被轻轻推开,清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上沾着晨雾的湿气,手里提着早餐,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小迟,我……”他的话顿在嘴边,看见蜷缩在地上的暮迟,还有他脸上未干的泪痕,眼底瞬间漫上疼惜。
暮迟猛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目光:“你怎么来了?我说了不用来送早餐。”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冷漠,可微微发颤的肩膀出卖了他的脆弱。
清落没在意他的疏离,快步走进来,把早餐放在桌上,将信封递过去:“这是我攒的钱,你先拿去给奶奶交医药费。”信封很厚,递过来时带着清落掌心的温度。
暮迟却偏过头,不肯接:“我不要你的钱。”
“小迟!”清落的声音里带着急,“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奶奶的病不能等。”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暮迟忽然抬高声音,眼眶通红,“我跟你又不熟,你为什么非要对我这么好?我都说了我不配!”他指着自己的胸口,“我这里全是疤,心里也是,我配不上你的钱,配不上你的好,更配不上你!”
清落的手僵在半空,信封滑落下来,里面的钱散了一地,像散落的星光,却照不进暮迟眼底的阴霾。“不熟?”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疼,“小迟,我以为我们是不一样的。”
“没有不一样。”暮迟别过脸,眼泪掉得更凶,“我就是个麻烦,是个浑身是晦气的人。我妈走了,我爸打我,现在奶奶又住院,我就是个灾星!你离我远点,别被我连累了!”
他说着,伸手去推清落:“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清落没动,任由他推搡,直到暮迟的拳头砸在他胸口,带着哭腔的控诉像刀子一样扎进他心里。“我没有觉得你麻烦,也没有觉得你晦气。”清落抓住他的手腕,指尖用力,“小迟,你看着我,你不是灾星,你值得被好好对待。”
“我不值得!”暮迟猛地甩开他的手,后退几步,撞在墙上,腹部的伤疤被牵扯得生疼,可远不及心里的疼,“如果我值得,妈妈为什么不要我?如果我值得,奶奶为什么会突然生病?清落,你别再骗我了,也别再骗你自己了!”
他弯腰,开始捡地上的钱,一张一张,捡得很慢,手指抖得厉害。“这些钱,我会还你的。”他把钱塞进清落手里,声音低得像耳语,“以后,你别再来了。我们就当从来没遇见过。”
清落看着他眼底的决绝,看着他把自己的心意踩在脚下,心脏像是被撕开一个口子,冷风往里灌。他攥着那些钱,指尖泛白,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句话——所有的“你值得”“我陪你”,在暮迟的眼泪和控诉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好。”过了很久,清落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我走。”
他转身,没有再回头。门口的风灌进来,吹起地上的围巾,落在清落的脚边。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弯腰去捡,一步步走出了这个他曾想带来温暖的家,背影在晨雾里越来越模糊,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暮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终于支撑不住,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他抱着清落落下的围巾,把脸埋进去,雪松味还在,却带着清落残留的温度,烫得他心口发疼。他像一只被抛弃的幼兽,压抑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混着窗外的风声,凄楚又绝望。
他把那些钱紧紧攥在手里,指腹被纸币的边缘磨得发红。起身时,他看见书桌上的相册,抽屉没关严,露出里面“我不配”三个字,被晨光照得格外刺眼。他走过去,把清落的围巾塞进抽屉,连同那些没说出口的感谢和心动,一起锁了起来。
医院的电话又打来了,催他尽快缴费。暮迟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抓起钱就往外跑。路过便利店时,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暖黄的灯光依旧亮着,却再也没有那个等着给他煮萝卜、串鱼丸的人。
风还在吹,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照下来,落在他身上,却暖不了他半分。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把那道光推开了,推得很远很远,远到再也抓不回来了。而那些没说出口的“我其实很想留住你”,终究变成了心底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疤,在每一个呼吸间,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