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弥留之际,窗外的霓虹正映着对面楼一户人家的窗,那扇窗里亮着暖光,隐约有一家三口围坐餐桌的影子,孩子举着筷子撒娇,大人笑着夹菜,那画面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她意识里最后一层薄膜。
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在养父母家的院门口,看到邻居家的小女孩被妈妈抱在怀里,妈妈用手帕给她擦鼻涕,轻声细语地哄。她站在门后看了很久,直到养母端着洗衣盆出来,骂她“懒骨头”,一盆冷水泼在她脚边,溅湿了她单薄的裤脚。那天她缩在灶台后面,偷偷把一块冻硬的窝头掰成小块,幻想那是妈妈递过来的糖。
后来在工厂打工,同宿舍的女工们凑在一起织毛衣,说笑着分享零食。她把自己攒了半个月工资买的雪花膏递过去,想加入她们,却听见有人小声说“看她那笨样,怕是连针都拿不稳”。雪花膏被传了一圈,最后回到她手里时,只剩下半盒,盖子也松了。她把那半盒雪花膏藏在枕头下,直到过期也没舍得再用。
嫁给张建军的前一夜,她对着镜子试穿那件洗得发白的红衬衫,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介绍人说“男人老实,会过日子”,她便信了,以为这就是爱情的模样——有个人能让她不用再漂泊,能在她累的时候说句“歇会儿”。可婚后第一次吵架,他摔碎了她陪嫁的唯一一只搪瓷杯,杯身上印着的“百年好合”被摔成了好几瓣。
原来那些她拼了命想去抓住的东西,从来都不是靠真心就能换来的。
她曾把养父母的剩饭热了又热,就为换一句“今天饭还行”;曾帮同宿舍的女工顶了三个夜班,就为换一次一起去逛街的邀约;曾把自己的工资一分不留全交给丈夫,就为换他回家时能看她一眼。
可她得到的,是养父母在她生病时把她锁在柴房,是女工们在她被机器轧伤手指时的哄笑,是丈夫在她咳血时骂她“晦气”。
意识彻底沉下去之前,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念一首诗,字句晦涩,却字字都砸在她心上。“生来父弃逐尘沙”,是她;“错把婚姻当归宿”,是她;“至死方知春梦断”,还是她。
原来这人间的情分,从来都不是均等的。不是你捧出一颗心,就能换来另一颗;不是你低到尘埃里,就能开出花来。它要权衡,要计较,要你手里有能交换的筹码,要么是钱,要么是聪慧,要么是让人离不开的能力。而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颗笨笨的、只会付出的心。
窗外的歌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公交车进站的报站声,机械又冰冷。林沐的眼睛慢慢失去了焦距,最后一丝光亮从她瞳孔里散去,像一盏终于耗尽了油的灯。
她终究没能等到哪怕一丝暖意,就像一粒被风卷起的沙,落在无人问津的角落,悄无声息地,被岁月磨成了尘埃。而这人间的规则,她用一生的苦难去参悟,却到死都没能真正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