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当那股熟悉的、唯有光翎能清晰感知的微弱魂力波动再次于特定频率上泛起时，他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隐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不动声色地寻了一处僻静之地，激活了联络。
没有寒暄，凌霜清冷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言简意赅：“有个地方，有兴趣去看看么？”
“何处？何事？”光翎回应得同样简洁。
“黑石村，位于法斯诺行省与巴拉克王国交界处，一个以贫瘠闻名的村落。”凌霜顿了顿，补充道，“明日，武魂殿的征税队会抵达那里，进行本年度的赋税征收。只是‘观察’。”
“观察？”光翎眉头微挑。他本以为又会是类似清剿邪魂师之类的直接行动。
“嗯。用你的眼睛，亲自去看一看，武魂殿的律令与恩泽，在帝国最边缘的土地上，究竟是如何被执行的。”凌霜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比我说一千句一万句，都更有力。”
光翎沉默了片刻。他明白凌霜的用意。她在引导他，让他去见证那些被高层报告和辉煌战绩所掩盖的、属于底层的真实。
这很危险。不仅仅是行动上的风险，更是对他内心世界的又一次冲击。他知道，凌霜想要他看到的，绝不会是鲜花与赞美。
但，正是这种“危险”，吸引着他。他想要知道真相，无论那真相多么残酷。
“好。”他最终应承下来，没有多余的废话。
“明日午时，黑石村外三里，乱石坡见。”凌霜说完，魂力波动便如潮水般退去，联络中断。
光翎站在原地，目光悠远。黑石村……他依稀记得在某个关于税收的卷宗里看到过这个名字，评价似乎是“民风彪悍，缴纳迟缓”。当时并未在意，如今看来，这简短的评语背后，或许藏着另一番景象。
次日午时，光翎准时抵达了约定的乱石坡。这里地势较高，可以俯瞰整个黑石村的全貌。村落比他想象的还要破败，低矮的土坯房毫无生气地散落在干涸的土地上，几乎看不到什么绿色。
凌霜已经在了，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黑衣，脸上覆盖着薄纱，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她看了光翎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来呼，随后目光便投向下方的村落。
“来了。”她低声道。
光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村口尘土扬起，一队约莫十人、身着武魂殿低级执事服饰的队伍，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扬地进入了村子。为首的一名魂宗级别的官员，面色倨傲，手中的马鞭不耐烦地轻轻敲打着马鞍。
村民们似乎早已得到消息，惶恐不安地聚集在村中的空地上，大多是面黄肌瘦的老人、妇孺，青壮年男子寥寥无几。
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说，没有体恤民情的询问，征税直接开始。那名魂宗官员拿着册子，高声念着名字和需要缴纳的赋税数额，声音冰冷而公式化。
光翎的听力极佳，即使相隔甚远，也能清晰地听到下面的对话。
“老杰克，你家今年的税，十个金魂币，外加五十斤精麦。”官员念道。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踉跄着出列，直接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大人！行行好！今年大旱，地里颗粒无收，家里已经断粮好几天了，实在……实在拿不出这么多啊！能不能宽限些时日，或者……或者减免一些？”
官员眉头一皱，脸上满是嫌恶：“减免？武魂殿庇护尔等平安，征收赋税乃是天经地义！人人像你这样，武魂殿如何运转？帝国如何安定？拿不出来？”他冷笑一声，目光扫过老者身后一个面有菜色的少女，“我看你孙女年纪正好，抵去五个金魂币，跟我回城做个仆役吧！”
老者闻言，如遭雷击，扑上去抱住官员的腿，哭喊道：“大人！不能啊！她就剩这么一个孙女了！求求您！”
“滚开！”官员一脚将老者踹开，对身后挥了挥手，“搜！值钱的东西，粮食，都给我搬出来！抵不够的，就拿人抵！”
如狼似虎的执事们冲进村民家中，顿时鸡飞狗跳，哭喊声、哀求声、呵斥声混杂在一起。
光翎站在山崖上，身体僵硬。他看着下面发生的这一切，看着村民们麻木而绝望的眼神，看着那些武魂殿执事脸上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暴戾。
他曾以为，武魂殿的税收是为了维持秩序，庇护弱小。他曾站在云端，俯瞰着报告上逐年增长的数字，以为那是帝国强盛、子民富足的象征。
直到今天，他才亲眼看到，这冰冷的数字是如何从这些连饭都吃不饱的村民身上榨取出来的；所谓的“庇护”，在底层执行起来，是如何变成了赤裸裸的掠夺与压迫。
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一股冰冷的怒意，在他心底悄然滋生。这不是他理想中的武魂殿，这与他加入时宣誓要守护的东西，背道而驰。
凌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她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唯有事实，才能带来最深刻的冲击与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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