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税的过程,漫长而令人窒息。
光翎站在乱石坡上,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一动不动。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下方的村落空地上,将每一帧画面、每一个声音都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他看到执事们从破败的茅屋里搬出寥寥无几的、带着泥土的根茎作物,几袋明显掺了大量麸皮和沙石的“粮食”,以及一些破旧的、根本不值钱的家什。
他看到有村民试图藏起家里唯一一只下蛋的母鸡,被执事发现后,不仅鸡被抢走,人还挨了几记重重的鞭子,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他看到那个名叫老杰克的老者,眼睁睁看着执事粗暴地拉走他哭喊挣扎的孙女,老人浑浊的双眼彻底失去了光彩,瘫软在地,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那名魂宗官员对此视若无睹,只是不耐烦地催促着:“快点!磨蹭什么!这种穷乡僻壤,真是晦气!”他掂量着手里一个从某户人家搜刮来的、成色极差的银镯子,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但还是随手揣进了怀里。
“大人,所有人家都搜刮……清查完毕了。”一名执事上前汇报,递上清单,“还差大概三十个金魂币的缺口,以及两百斤精麦。”
官员扫了一眼清单,冷哼一声:“穷鬼!那就按老规矩,适龄的孩子,带走五个。动作利落点!”
更多的哭喊和挣扎爆发开来,母亲死死抱住自己的孩子,父亲红着眼眶试图阻拦,却被执事们用魂力轻易推开,拳打脚踢。
光翎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他体内的魂力不受控制地微微波动起来,周围的空气温度开始下降。他几乎要忍不住出手,将那帮禽兽不如的东西冻结成冰雕。
一只手,轻轻按在了他的手臂上。
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是凌霜。她不知何时靠近了他,摇了摇头,眼神冷静得近乎残酷:“现在出手,你能救这个村子一时。然后呢?他们会迎来更残酷的报复。而且,你会暴露,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可能前功尽弃。”
她的声音很低,却像一盆冰水,浇熄了光翎即将爆发的冲动。
是啊,然后呢?他能以五供奉的身份惩罚这几个低级执事,但他能改变这套根植于武魂殿体系深处的剥削机制吗?他能保证下一个来的征税官会更好吗?
不能。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个体力量的渺小,以及体制性恶行的顽固。
他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那不受控制的魂力波动也渐渐平息下去。但他周身的寒气,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凛冽。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下方,这一次,他看的不仅仅是施暴者,更多的是那些受害者——那些眼神麻木、逆来顺受的村民。他们的绝望,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量。
征税队伍终于带着搜刮来的“战利品”和五个哭哭啼啼的孩子,扬长而去,留下了一片狼藉和死寂的村落。
空地上,只剩下低声的啜泣和绝望的叹息。
光翎依旧沉默地站着,直到那队人马消失在尘土尽头,直到村里的哭声渐渐微弱。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孤寂而沉重的意味。
“看到了吗?”凌霜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这就是你所守护的秩序,光鲜外表下的真实一角。剥削与压迫,并非总是以邪魂师那样狰狞的面目出现。更多的时候,它穿着冠冕堂皇的外衣,遵循着‘合理’的流程,悄无声息地吸食着底层人民的血肉。”
光翎没有回答。他无法反驳。
他曾经坚信的信仰基石,在这一刻,发出了清晰的、令人心悸的碎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