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沉重的金属门在身后闭合，将最后一点相对安稳的气息彻底切断。外部世界的风，带着远比记忆中更凛冽的寒意和更浓重的腐朽味道，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瞬间浸透了两人单薄的衣衫。

张柄几乎是下意识地眯起了眼，脖颈处的皮肤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带着细微颗粒感的凉意。他调整了一下肩上背包的负重，又将AK12的背带紧了紧，枪口的金属在灰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

许愿拉高了外套的领口，跟在他侧后方。她的目光掠过两旁沉默矗立的废墟。

没有交谈。只有必要的手势和短促到极致的词语。

“左。”

“停。”

“安全。”

他们穿过曾经车水马龙的商业区核心。烧毁的车辆残骸像一具具黑色的甲虫尸体，堵塞着街道。巨大的广告牌扭曲着垂下，仅靠几根锈蚀的钢筋维系，在风中发出缓慢而痛苦的呻吟。

中午，他们在一片开阔的、曾经是市民广场的边缘停下。张柄靠在一堵只剩半截的装饰墙后，阴影将他大半个身体笼罩。他拿出水壶，拧开，独自喝了一口，冰冷的水划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他望着广场中央那个干涸龟裂、堆满瓦砾的喷泉池，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焦点。

许愿在几步远的地方坐下，背对着他，面朝外警戒。她也能看到那个喷泉，曾经的水光潋滟早已被死亡般的干涸取代。她拿出自己的水壶，小口地抿着，感受着液体带来的微弱滋润。两人之间隔着数米的距离，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将他们各自圈禁在自己的孤岛里。沉默不再是默契，而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压得人喘不过气。

休息是短暂的。再次上路时，脚步因为疲惫和精神的紧绷而愈发沉重。远离了相对熟悉的城市区域，环境变得更加原始和危险。倒塌的建筑物形成了天然的陷阱，需要更加小心地绕行。在一次穿过一条被两侧高楼阴影完全吞噬的小巷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异响。

不是风声，是某种松动的结构在呻吟。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张柄的身体骤然紧绷，他没有回头看许愿，而是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同时低喝：

“快走！”

许愿的心脏骤然收缩，没有犹豫，紧跟在他身后疾步冲出小巷。就在他们踏出巷口的下一秒，身后传来一片砖石瓦砾滑落的哗啦声，尘土从小巷内弥漫出来。

两人在巷口外停下，回头望去，只见巷子内部已被部分坠落的杂物堵塞。刚才他们停留的地方，此刻已被掩埋。

张柄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回头看了许愿一眼，目光在她身上快速扫过，确认无恙后，便立刻转回去，警惕地望向四周，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危机只是旅途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他的侧脸线条冷硬，没有任何后怕或庆幸的表情。

许愿按着仍在狂跳的心脏，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被堵塞的巷口。一种深刻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在这片巨大的废墟中，个人的力量如此渺小，死亡随时随地都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窥伺着。

傍晚，他们在一个废弃的、散发着浓重机油和铁锈味的汽车修理厂里找到了过夜的场所。厂棚勉强能遮蔽夜露和寒风。两人轮流守夜。

当许愿值守后半夜时，她靠在一个冰冷的轮胎上，看着不远处靠坐在墙角、怀抱步枪闭目休息的张柄。清冷的月光从棚顶巨大的破洞泻下，像一道冰冷的聚光灯，打在他身上，那头发已经生出白丝，在月光下白得瘆人，与他年轻却布满风霜的脸形成诡异的对比。他睡着时，眉头也是紧锁的，仿佛连梦境都充满了挣扎。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穿过破损厂房的缝隙，发出如同呜咽般的低鸣。那台作为信标的收音机被张柄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此刻沉默着，没有任何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