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祁宴没带多少人,只点了十名亲卫,都是跟着他在北疆滚过尸堆的老兵,一个个沉默寡言,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马蹄踏过章华宫的白玉桥时,守桥的禁军连头都不敢抬。他们认得那匹黑马,认得马背上那个束着高马尾的身影——那是二皇子喻祁宴,是能在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也能在朝堂上让御史闭嘴的人物。
出了宫门,夜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吹得他玄色的衣袍猎猎作响。亲卫统领秦山打马跟上来,压低声音问:“殿下,要不要先派人去西境探探路?”
喻祁宴目视前方,马速未减:“不必。既然对方敢用旧侍的名字,就是故意引我去。”他指尖在马鞍的雕花上轻轻敲着,“正好,我也想看看,他们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秦山不再多言,只是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加快速度。一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马蹄扬起的尘土,在宫门前的石板路上缓缓落下。
他们走的是捷径,穿过后城的贫民窟。这里的房屋低矮破旧,墙角堆着发臭的垃圾,偶尔有醉汉撞在墙上,发出含糊的咒骂。亲卫们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手按在刀柄上,喻祁宴却像没看见似的,目光落在远处城墙的阴影里。
那里似乎有个人影闪了一下。
“殿下?”秦山察觉到他的停顿,低声提醒。
喻祁宴收回目光,淡淡道:“没事,走。”
黑马再次扬起蹄子,将那些破败的屋舍和零星的灯火甩在身后。他知道有人在盯梢,从他决定去西境的那一刻起,就该料到。这些年在宫里摸爬滚打,他早就习惯了被人盯着,像猎物盯着猎物,谁先露出破绽,谁就输了。
快出城时,他勒住马,转头看向秦山:“柔福殿当年的旧人,还有几个活着?”
秦山愣了一下,随即回道:“回殿下,当年牵连甚广,活下来的没几个。奴婢记得有个叫晚翠的宫女,当年被发配去了浣衣局,前两年听说病死了。”
“病死了?”喻祁宴重复了一遍,指尖的力道重了些,“查清楚了?”
“是……当时是内务府报上来的,说是急病,没来得及医治。”秦山的声音低了些,“那时殿下正在北疆,属下就没敢……”
“我知道了。”喻祁宴打断他,调转马头,“继续走。”
他没再说话,只是望着城外漆黑的旷野。晚翠是母亲身边最得力的宫女,手脚麻利,心思缜密,怎么会轻易病死?他想起母亲失踪那天,晚翠跪在柔福殿的门槛外,额头磕出了血,哭喊着“娘娘是被冤枉的”,最后被太监拖出去,打得半死。
那时他年纪小,只能躲在柱子后面哭,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想来,母亲的失踪,晚翠的死,还有这次西境的药材……像一颗颗散落的珠子,似乎藏着一条看不见的线。而他要做的,就是找到那条线,把珠子串起来,看看最后会指向谁。
天亮时,他们已经出了京城百里。在路边的茶摊歇脚时,秦山买来几个热馒头,递给他一个:“殿下,垫垫肚子。”
喻祁宴接过馒头,没立刻吃,只是看着远处的官道。晨雾还没散,像一层薄纱罩在田野上,几个赶车的农夫吆喝着走过,马蹄声在雾里传得很远。
“秦山,”他忽然开口,“母亲还活着。”
秦山手里的馒头差点掉在地上,他抬头看着喻祁宴,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点什么——那是一种藏了很久的,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的期盼。
“殿下……”秦山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年,他跟着喻祁宴,看着他从一个沉默的少年长成如今这副冷硬的模样,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色。
喻祁宴却像是没指望他回答,只是咬了口馒头,面无表情地咀嚼着。馒头的麦香混着点尘土味,像极了北疆军营里的干粮。
他其实也知道,希望渺茫。
就像小时候在柔福殿的花园里,他弄丢了母亲送他的玉坠,哭着找了一下午,最后是母亲笑着从花丛里把它捡出来,放在他手心里:“傻孩子,只要用心找,总会找到的。”
他一直记得这句话。
歇了没多久,他们再次上路。太阳渐渐升高,驱散了雾气,露出两旁光秃秃的树木和枯黄的田野。喻祁宴束着高马尾,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玄色的衣袍被风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