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我的班主任,也是我最恨的人。
>她总当众撕掉我的情书,冷笑说:“这些垃圾配不上你。”
>直到我发现她锁在抽屉里的日记——
>每一页都贴着我被没收的情书碎片,旁边是她娟秀的字迹:
>“妹妹永远不知道,这些男生只是想伤害她。”
>“就像当年那个骗走妈妈全部积蓄的男人。”
>最后一页写着:“如果可以,我想为你下跪一千次,换你永远纯洁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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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轻响,将课间的喧嚣隔绝在外。
沈墨站在宽大的木质办公桌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照得空气中飞舞的尘埃纤毫毕现,也照亮了桌面上那张摊开的、墨迹未干的信纸。旁边,沈清——她的班主任,她的亲姐姐——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方素白的手帕擦拭着指尖并不存在的墨水渍。那双手,白皙,修长,曾经温柔地牵着她走过无数个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此刻却只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
“我说过多少次,”沈清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办公室,让几个原本在批改作业的老师动作微顿,“不要在这些垃圾上浪费时间。”
“垃圾”两个字,被她咬得格外重,像两颗冰锥,直直砸在沈墨心上。
沈墨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想反驳,想尖叫,想冲上去撕碎那副永远完美的面具。那封信,是隔壁班的体育委员写给她的,字迹虽然潦草,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笨拙的热情。可此刻,它只是一件“垃圾”。
沈清没有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她拿起那封信,动作优雅得近乎残忍,两只手捏住信纸的边缘。
“嗤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炸开。一下,又一下。沈墨眼睁睁看着那颗写着她名字的、懵懂的心,在姐姐纤细的手指间被撕成碎片,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白色纸屑。
沈清站起身,走到角落的垃圾桶旁,松手。纸片飘落,无声无息。
“回去上课。”她背对着沈墨,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放学留下,把第三章的古文抄五遍。”
屈辱和愤恨像沸腾的岩浆,在沈墨的胸腔里冲撞、咆哮。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猛地转身,拉开门冲了出去,将那些或同情或看热闹的目光狠狠甩在身后。她恨她。恨这个永远高高在上、掌控她一切的姐姐。恨这个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将她所有隐秘的欢喜与悸动都践踏得一文不名的暴君。
这样的戏码,从她升入高中,成为沈清的学生那一刻起,就反复上演。每一封未能送达她手中的情书,无论藏得多么隐蔽,最终都会出现在沈雨的办公桌上,然后迎来被公开处刑的命运。沈雨总有办法找到它们,像最精密的探测器,又像盘踞在她青春里一个无所不能的、冰冷的阴影。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五的下午。沈清被校长临时叫去开会,走得匆忙,一串钥匙遗忘在办公桌的笔筒里。其中一把小巧的铜色钥匙,单独串在一个小环上,沈墨认得,那是姐姐书桌最下面那个带锁抽屉的钥匙。那个抽屉,沈雨从不让她靠近。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个大胆的、带着报复性快感的念头窜了上来。那里面藏着什么?是不是姐姐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如果能找到一点让姐姐也难堪的东西……
几乎没有犹豫,趁着办公室空无一人的间隙,沈墨溜了进去,反锁了门。她的手心沁出冷汗,指尖微颤,试了几次,才将那把铜钥匙准确插进锁孔。
“咔哒。”
轻响在落针可闻的室内格外清晰。抽屉应声拉开。
里面没有预想中的私人文件或贵重物品,只有一本很厚的、黑色硬壳的笔记本。笔记本旁边,放着一把裁纸刀,刀锋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沈墨屏住呼吸,拿起了那本笔记。很沉。
她翻开第一页。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
没有娟秀的字迹,没有私密的记录。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被仔细粘贴上去的碎纸片。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的边缘毛糙,显然是被粗暴撕裂后又小心展平。那些纸片上的字迹,有的龙飞凤舞,有的工工整整,有的用着可爱的彩色墨水……全都是她熟悉的,属于那些被沈雨没收、撕碎、斥为“垃圾”的情书!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颤抖着手指,继续往后翻。
一页,又一页。
全是。整本厚厚的笔记本,几乎被这些情书的碎片填满。它们像一群被解剖后又被重新拼贴的蝴蝶标本,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悸动与最终的陨落。
而在每一页情书碎片的空白处,才出现了沈雨那熟悉的、清秀而有力的笔迹。那些字,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沈墨眼睛生疼。
在一封字迹故作深沉的情书碎片旁,姐姐写着:“模仿港台明星的笔调,轻浮。约妹妹去地下舞厅,其心可诛。”
另一张画着笨拙爱心的碎片旁,注释是:“连续三天跟踪妹妹放学,已警告其家长。懦弱者往往偏执,危险。”
在一封文笔格外华丽的情书下面,沈清的笔迹几乎力透纸背:“父亲是本地有名的纨绔,玩弄女性。家风如此,其子又能好到哪里去?想靠近墨墨,除非我死。”
沈墨一页页地翻着,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她跌坐在沈清常坐的那张椅子上,冰冷的皮革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那些被她深恶痛绝的“暴行”背后,竟然是这样一副冰冷而精准的过滤器。姐姐像一个经验老到的猎人,透过那些甜蜜或笨拙的词藻,精准地剖析出背后可能隐藏的陷阱与恶意。
她的目光茫然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直到在笔记本中间靠后的一页,猛地定格。
那一页,贴着的是一封情书被撕得最碎的部分,几乎难以辨认原貌。而在旁边的空白处,沈清的字迹带着一种罕见的、压抑不住的剧烈情绪,比任何时候都要潦草、沉重:
“……永远不知道,这些男生只是想伤害她。”
下一行,墨迹更深,仿佛写字的人用了极大的力气:
“就像当年那个骗走妈妈全部积蓄和人心的男人。”
“妈妈”两个字,写得几乎碎裂开来。
沈墨的呼吸彻底停滞了。脑海中闪过一些早已模糊的片段——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总是以泪洗面,家里偶尔会提到一个“没良心的骗子”,以及姐姐从小就异于常人的、对男性近乎刻骨的警惕与疏离……原来,那场发生在她们童年时期的、来自陌生男人的欺骗与掠夺,不仅在母亲心上刻下了伤痕,更在姐姐的心里,筑起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名为“保护”的堡垒。而她自己,一直被牢牢地护在这座堡垒的中心,却浑然不觉,只顾着怨恨那高墙挡住了她看风景的视线。
笔记本只剩下最后几页。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翻到了最后一页。
这一页,没有粘贴任何情书碎片。只有一片用透明胶带小心固定着的、已经干枯发脆的墨绿色荷叶碎片,边缘微微卷曲,颜色褪成了记忆般的暗哑。依稀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夏日荷塘的陈旧清气。
荷叶下方,是沈清的笔迹。那字迹不再像前面那样冷静剖析,也不再是提起旧事时的激愤难平,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缓慢的笔触,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生命书写而成:
“如果可以,我想为你下跪一千次,换你永远纯洁如初。”
“砰”的一声,笔记本从沈墨无力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地面上,扬起点点微尘。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
原来,“雨墨清荷”,从来不是她所以为的禁锢与折磨。雨打荷叶,声声凌厉,不是为了摧毁,而是为了洗去尘埃,护那片墨色青荷,永远亭亭,不染淤泥。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汹涌得无法抑制。不是委屈,不是愤怒,是一种排山倒海般的、带着尖锐痛楚的醒悟,将她这些年来所有的怨恨与叛逆,瞬间击得粉碎。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锁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咔。”
门被推开了。
沈清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开完会后的疲惫。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敞开的抽屉上,然后是掉在地上的黑色笔记本,最后,定格在沈墨布满泪痕、写满无措与惊痛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沈清脸上的疲惫瞬间褪去,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脸上消失,变得一片惨白。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那双总是冷静、威严、不容置喙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碎裂开某种东西,是秘密被撞破的恐慌,是长久伪装被撕下的无措,更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连灵魂都被窥见的脆弱与绝望。
她看着沈墨,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变得灰败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承受着妹妹泪眼里汹涌而出的、一切复杂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