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偏殿的烛火刚挑亮,半块“叶”字木牌就被叶温穗搁在了案上。浅棕色的硬桦木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木纹,她指尖轻轻划过“叶”字的刻痕,抬眼看向长青:“这木料除了北疆军器监,京中还有别处能用吗?”
长青凑过来细看,眉头微蹙:“回县主,这硬桦木质地坚硬,只有军器监用来打造兵符,季世子特意留下它,恐怕另有深意。”
“可不是嘛!”雪桃端着茶盏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县主忘了?您五岁跟将军去北疆时,将军就用这木头给您刻了把小木剑,您当时攥着剑不肯放,还说要‘像父亲一样斩坏人’呢!”
叶温穗被这话勾得笑了笑,指尖还没从木牌上挪开,殿门就被轻轻叩了三下。雪桃放下茶盏去开,门外立刻传来熟悉的声音:“岁岁,表哥给你带了好东西。”
是萧承渊。他提着描金食盒立在廊下,月白锦袍沾着点暮色的清寒,笑起来时眉眼间的倦色都淡了些:“东宫小厨房新做的杏仁糕,按你小时候爱吃的方子减了糖,快尝尝。”
叶温穗忙把木牌塞进袖中,笑着迎上去。两人在窗边软榻坐下,萧承渊拿起块杏仁糕递她,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昨日太傅看了我的策论,说我‘空谈义理,缺了实务’,让我罚抄,今日一整天都闷在东宫赶课业,连宫宴的钟声响了都没敢动——太后没念叨我吧?”
“念叨了好几句呢。”叶温穗咬了口杏仁糕,清甜的香气漫开,“说宫宴上少了你,三皇子和五皇子闹着要比箭,差点把御花园的花架撞塌,陛下都头疼了。”
萧承渊失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食盒边缘,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前几日姑父来东宫,还问起你最近在看什么书,我怕他多心,只说你在看些诗词杂记,没提兵书的事。”
叶温穗心头微顿,面上却笑着点头:“表哥想得周到,姑父也是关心我。倒是你,抄书再急也得歇着,看你眼下的青黑,别熬坏了身子。”
两人又聊了些幼时的事——萧承渊说起她当年非要骑他的小马,结果摔在草垛里,还哭着说“小马故意晃我”;叶温穗则笑他小时候偷摘御花园的桃子,被太监追得躲在假山后,最后还是她替他瞒了过去。说得雪桃在旁笑个不停,偏殿里的气氛都暖了不少。
约莫半个时辰后,萧承渊怕耽误她休息,便起身告辞。叶温穗送他到廊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红墙拐角,才转过身——晚风正好吹过来,掀起她身上那件浅蓝色织锦披风的下摆,银白缠枝莲纹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把揉碎的月色织进了锦缎里。领口的白色狐裘被月光镀上一层浅淡的银辉,连带着发间鎏金衔珠步摇,晃动时坠子的光都变得温吞,衬得她立在廊下的身影,既有深闺县主的娴静,又藏着几分说不出的利落。
她正要回殿,袖中木牌的棱角还抵着指尖,院角老槐树的枝叶却突然无风自动,簌簌声里,一道玄色身影如夜鸟般俯冲而下——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小心!”长青的喝声刚落,人已拔剑冲上前。
季云斐根本没说话,玄色劲装掠过月光的瞬间,腰间软剑已出鞘,剑尖直指向叶温穗的袖侧——那正是她藏着木牌的地方。他的动作不是要伤人,更像一场猝不及防的试探,逼得叶温穗本能地往后旋身,披风宽大的下摆随着她的动作扬起,恰好避开了剑尖的锋芒。她落脚时步子极稳,鎏金步摇只晃了两下,竟没发出半分多余的声响,连雪桃都看愣了——平日看着娴静的县主,躲得竟这般利落。
长青的剑已架住季云斐的软剑,两剑相撞的清越声划破夜色。两人剑影在月光下翻飞,长青的招式沉稳,季云斐却招招透着试探,目光总若有似无地往叶温穗那边飘,像是在看她的反应,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不过数回合,季云斐突然收剑后退,玄色衣摆扫过地面的碎叶,他看着叶温穗仍微微紧绷的肩膀,嘴角勾了勾:“长青护卫的剑法,倒是比当年精进不少。”
叶温穗这才缓过神,指尖仍攥着木牌,语气里带着未散的警惕:“季世子深夜突袭,究竟想做什么?”
季云斐没答,反而目光落在她被月光照亮的披风上,又扫过她紧攥的袖口,慢悠悠道:“县主方才躲得很巧——还有,我好像……有样东西落在你这儿了。”
月光把长信宫的廊柱映得发白,季云斐那句“有样东西落在你这儿”刚落地,叶温穗就抬眼看向他,语气里带着几分疏离的矜持:“什么重要的东西,要让世子深夜翻清白人家女子的院墙,还躲在树上窥伺?”
她这话里的“清白”二字说得重,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袖口——那半块木牌的棱角硌着掌心,提醒她绝不能露半分破绽。披风的银白缠枝莲纹在月光下晃了晃,像层薄薄的霜,衬得她眉眼间的清冷又重了几分。
季云斐倒也不恼,反而往后退了半步,玄色劲装的衣摆扫过地面的碎叶,语气诚恳了些:“此事是我唐突,该给县主赔罪。只是那东西对我、对查令尊当年的旧事都要紧,我实在没别的办法,才敢深夜叨扰。”
“查我父亲的旧事?”叶温穗心头一动,面上却依旧平静,“世子说笑了,我父亲的案子早已定论,何来‘旧事’可查?况且我并未见过你的东西,世子请回吧。”
她说着就要转身,季云斐却突然开口,目光直直落在她紧攥的袖口:“县主袖口里的东西,可否借我看一看?”
叶温穗的脚步顿住,指尖瞬间收紧,连呼吸都慢了半拍。她缓缓转过身,垂眸看着自己的袖口,语气冷了几分:“世子看错了,袖中只是寻常饰物,不值当世子这般惦记。夜深了,长信宫不是外男久留之地,还请世子速速离开。”
季云斐盯着她的袖口看了片刻,见她态度坚决,终究没再强求。他往后退了两步,对着叶温穗拱手:“是我唐突了,今日之事,还望县主莫怪。既然县主未见过,那我改日再来寻,告辞。”
话音刚落,他转身就往院角的老槐树走去,动作利落得像只夜猫,脚尖在树干上轻轻一点,人就翻上了墙头。
叶温穗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开口:“世子何故不走正门?宫里的侍卫虽不敢拦你,却也该守些规矩。”
季云斐坐在墙头上,玄色身影在月光下缩成个剪影,他转头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县主既都说了,我是翻墙入院的,怎可走正门坏了‘规矩’?改日我走正门拜访,再给县主赔罪。”
说完,他身影一晃,就消失在了墙外,只留下几声槐树叶的簌簌声。
叶温穗立在廊下,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才松了攥着袖口的手——掌心已被木牌硌出了浅浅的印子。她抬头看向墙头,月光空荡荡地洒在那里,心里却翻起了浪:季云斐怎么知道袖中有物?他说的“东西”,难道就是这半块木牌?还有他提的“查父亲的旧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长青和雪桃还站在一旁,见她不动,轻声道:“县主,夜深了,咱们回殿吧。”
叶温穗点了点头,转身往偏殿走。披风的狐裘领口蹭过脸颊,暖乎乎的,却压不住心里的疑云——季云斐这一趟,看似什么都没说,却像在她心里投了颗石子,让原本就复杂的局面,更添了几分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