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的日子，对迪卢克而言，如同置身于一个由冰冷规则和更冰冷言语构筑的牢笼。
忒弥斯尔的“教导”方式，与其说是传授，不如说是碾压。祂从不讲解基础，直接将晦涩难懂的星象图、兵法策论、乃至前朝密辛卷宗扔给迪卢克，限时要求他理解、分析、并提出见解。
迪卢克起初试图维持“顽劣”的表象，敷衍了事。
结果便是忒弥斯尔毫不留情的毒舌点评：
“殿下这篇策论，辞藻堆砌，逻辑混乱，如同市井泼妇骂街，毫无章法可言。”
“这点星象都参不透？看来殿下不仅学识浅薄，连基本的观察力也匮乏得令人同情。”
“若殿下指望这点本事在夺嫡中保全性命，不如现在就去宗人府自请圈禁，还能落个全尸。”
字字诛心，句句见血。迪卢克被激得面色铁青，几次险些按捺不住怒火。但他深知，在这观星台，在忒弥斯尔面前，任何情绪失控都是愚蠢的。
他开始沉下心来，逼迫自己消化那些艰深的知识，调动起被刻意压抑多年的敏锐与才智。红发少年眼中的不羁渐渐被一种沉静的锋芒所取代。
忒弥斯尔冷眼旁观着他的变化，毒舌依旧，却偶尔会在迪卢克提出某个精妙见解时，指尖在星图上微微停顿一瞬。
这日，忒弥斯尔考校的是一卷关于边境军务的奏报。
“北境狄戎屡犯边关，守将请求增兵三万，粮草十万石。你以为如何？”忒弥斯尔的声音毫无起伏。
迪卢克仔细阅读着奏报，紫眸中光芒闪烁。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增兵索粮，看似合理，实则隐患颇多。首先，三万兵员调动，动静太大，易打草惊蛇；其次，十万石粮草，于国库亦是负担，且长途运输，损耗巨大，恐未至边关，先肥了沿途硕鼠。”
“哦？”忒弥斯尔挑眉，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那依你之见？”
“狄戎犯边，多为劫掠，并非意在攻城略地。其部族分散，逐水草而居。”迪卢克指向星图上北境方位，“此时正值春季，乃其部落聚集、准备北上放牧之时。可派精锐小队，伪装商队或流民，潜入其腹地，散布谣言，挑拨其内部关系，使其自相猜忌，无力南顾。同时，令边军坚壁清野，以小股骑兵游击骚扰，断其补给。如此，不需大动干戈，便可使其退兵，且能维持数年安宁。”
一番分析，条理清晰，直指要害，甚至带着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狠辣与老练。
忒弥斯尔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缓缓开口：“总算说了点像样的话，不再是满口秕糠。”
这已是祂能给出的最高“赞誉”。
迪卢克心中微松，却听忒弥斯尔又道：“不过，你可知你方才所言，若被朝中那些主张怀柔或一味主战的老臣听去，会给你扣上何等罪名？‘离间邦交’、‘穷兵黩武’，甚至‘心怀叵测’。”
迪卢克心中一凛。
“权术之道，不在于计策有多高明，而在于何时用，对谁用，以及……如何让自己置身事外。”忒弥斯尔的声音冰冷，“你的獠牙还不够锋利，更不懂得如何隐藏。在学会杀人之前，先学会不被杀。”
说完，祂不再理会迪卢克，转身继续观测星图，留下迪卢克一人站在原地，品味着这番话中的深意与警告。
观星台的窗外，暮色渐沉。迪卢克看着忒弥斯尔沐浴在最后一丝余晖中的清冷侧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位毒舌的国师，或许并非仅仅是想折磨他。祂正在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打磨他，逼迫他长出能在宫廷倾轧中生存下去的、真正的爪牙。
而他所要付出的代价，便是彻底撕下伪装，将最真实的自己，暴露在这位难以捉摸的国师眼中。
(古代卷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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