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电站的暗河

第九章 变电站的暗河

老郑的帆布幌子在巷尾磕了三下墙根，发出“笃笃”的暗号声。拐角处的变电箱突然“咔哒”轻响，侧面的铁板弹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露出里面幽深的通道，潮湿的风裹着铁锈味涌出来，像某种巨兽的呼吸。

“从这儿进去，走十三级台阶，左转摸黑走七步，有块松动的地砖。”老郑往巷口望了望，将锥子别回腰间，“当年给实验室送柴油，我偷偷在电缆沟里拓过路线，这是唯一没被监控拍到的入口。”

李烽火弯腰钻进缝隙，台阶果然是十三级，每级都积着没过脚踝的淤泥，鞋底踩上去发出“咕叽”的闷响。黑暗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远处电缆的嗡鸣重叠，像二十多年前实验室的备用发电机在响。

按老郑说的左转七步，脚尖果然踢到块活动的地砖。掀开时，一股更浓重的机油味扑面而来，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去，照亮了条宽约两米的地下河，浑浊的水面漂浮着油花，映出两岸堆砌的电缆架，像一排沉默的墓碑。

“这河是当年修变电站时特意挖的，说是防电缆过热，其实是装置的冷却系统。”老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拎着盏铁皮马灯，火苗在风里明明灭灭，“苏芒说，核心装置就沉在河底，那些银色复眼其实是散热口，看着像在‘看’人，其实是在‘呼吸’。”

两人沿着河岸往前走，马灯的光晕里，偶尔能看见河底闪过青蓝色的光，像有鱼群游过。李烽火忽然想起苏芒日记里的话：“装置怕水，尤其是混了机油的水——1997年的爆炸，就是有人把柴油灌进了冷却系统。”

走了约莫百十米，河岸出现一处塌方，半截电缆架斜插在水里，露出的钢筋上缠着块褪色的赛车服碎片，蓝白相间的纹路，正是苏芒那辆“猎隼”的款式。

“她来过这儿。”李烽火弯腰捡起碎片，布料边缘还带着灼烧的痕迹，“应该是从正门闯进来的，被发现后才跳河往深处游。”

老郑的马灯突然晃了晃，照亮了塌方后的岩壁——那里有个被炸药炸开的洞口，边缘还残留着引线的焦痕。“是苏芒炸的，”老郑蹲下身，指尖蹭过洞口的碎石，“这姑娘心思细，炸药用量刚好够炸开洞口，又不会惊动上面的人。”

洞口后是条狭窄的隧道，仅容一人匍匐通过。李烽火爬进去时，后背被岩石划得生疼，忽然摸到块凸起的硬物，掏出来一看，是枚银色的复眼，比信号塔下的小了一圈，背面刻着“7-14”——是苏芒的编号。

“她把这玩意儿撬下来了。”老郑跟在后面，马灯照出复眼内侧的齿轮，“这是装置的‘感知器’，能定位带有实验编号的人。她带着它，等于在给我们引开注意力。”

隧道尽头豁然开朗，是个圆形的地下空间，穹顶垂下无数根电缆，像从天上垂下来的黑色藤蔓，末端都连接着河底——那里果然沉着个圆盘状的装置，直径足有十米，表面的复眼正幽幽地闪着红光，随着水流轻轻晃动，真的像在“呼吸”。

装置周围的水面上，漂浮着十几个透明的玻璃舱，每个舱里都躺着个人，张驰、李易峰、周明……甚至还有些陌生的面孔，胸口都起伏着微弱的呼吸，像在沉睡。

“‘收录’不是杀死，是让他们进入假死状态，”李烽火盯着玻璃舱里的人，忽然明白，“装置在抽取他们的记忆，身体却被泡在营养液里保存着——他们想等找到完美的‘锚点’，就用这些人的身体做‘容器’。”

他的目光落在最边缘的玻璃舱上，里面空着，舱门的锁扣上刻着“7-01”——是他的编号。

就在这时，河底的装置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所有复眼的红光同时变亮，水面剧烈起伏，玻璃舱里的人开始挣扎，像要从噩梦中醒来。

“它发现我们了！”老郑将马灯往装置那边扔去，“柴油！快把柴油倒进去！”

李烽火猛地扯开背包，将老郑准备的柴油往河里泼去。马灯的火苗落在油花上的瞬间，整条河突然燃起熊熊烈火，青蓝色的火焰顺着电缆蔓延，将地下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装置在火里剧烈震颤，复眼的红光变成惨白，像濒死的野兽在嘶吼。玻璃舱里的人似乎清醒了些，张驰在舱里拼命捶打着玻璃，口型像是在喊“快炸了它”。

李烽火摸出苏芒留下的炸药，这才发现引信不够长。老郑突然拽下腰间的麻绳，将自己和李烽火的手腕捆在一起：“我去送炸药，你拉着绳子，等我点燃了就拽我回来。”

“不行！”李烽火想解开绳子，却被老郑按住手。

老头笑了，眼角的疤痕在火光里像道发亮的线：“当年没敢跟你一起炸实验室，这二十年我天天后悔。你妈托我照顾你，我总不能到了底下，跟她说连最后这点事都没办妥。”

他抓起炸药，转身往装置走去，麻绳在李烽火手里被拉得笔直。火光中，老郑的背影突然变得和二十多年前重合——那个把他推进通风管道的杂工，那个总往他口袋里塞馒头的老郑，原来从来都没打算让他一个人逃。

当麻绳突然绷紧时，李烽火猛地往回拽，却只拽回半截烧断的绳子。河中心传来一声巨响，装置的碎片混着火焰冲上穹顶，像一场迟来的烟花。

玻璃舱的门在爆炸中纷纷弹开，张驰他们从里面跌出来，呛咳着往隧道口跑。李烽火站在火光里，手里攥着那半截麻绳，忽然听见老郑最后那句话在回响：“这次，别再落下谁了。”

河底的装置还在燃烧，复眼的红光一点点熄灭，像终于闭上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