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江一中的天台顶,是被正午阳光熨烫得发烫的秘密角落。锈迹爬满铁门的缝隙,风一吹就发出细碎的 “吱呀” 声,像极了林望藏在骨缝里的孤僻 —— 这片被他独占了半学期的天地,从不准第二个人踏足。
他揣着一身与明媚日光格格不入的冷意推开铁门时,指尖还残留着昨晚打工时沾染的机油味。往常只需两步就能落坐的水泥墙角,此刻却立着一道清瘦的身影,像株误闯荒原的白杨树,猝不及防地扎进他的领地。
沈清风背对着他倚在栏杆上,发梢沾着细碎的阳光,风拂过时,柔软的黑发便贴着脖颈轻轻晃动。他手里捧着个原木色便当盒,盒盖敞着,里面琥珀色的照烧鸡腿、翠绿的西兰花衬着雪白的米饭,精致得像橱窗里的样品,却没动过几口,连热气都快散尽了。
林望的眉峰瞬间拧成结,脚步猛地顿住。他讨厌这种被打破的宁静,更讨厌沈清风身上那股自带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温和气场 —— 那是活在掌声与目光里的人特有的模样,与他这种在暗夜里奔波的人,格格不入。
他下意识后撤,想趁着对方没察觉悄悄退走,鞋跟却不小心蹭到地面的碎石,发出一声轻响。
下一秒,沈清风便缓缓转了身。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望的眼神像被惊动的孤狼,冷寂里裹着警惕,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而沈清风的眼底只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快得像风吹过水面的涟漪,转瞬便恢复成那种无懈可击的平静,仿佛只是瞥见了墙角的一块碎石。
“这里有人了。” 林望先开了口,声音干得像被晒裂的地面,带着不容置喙的驱逐意味,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衣角。
沈清风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又落回自己占据的角落,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下面太吵。”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沙哑,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林望紧绷的神经。林望竟一时语塞 —— 他没想到对方会给出这样一个算不上理由的理由,更没错过沈清风眼底那层薄薄的疲惫,像结了冰的湖面下,悄悄涌动的暗流。
按道理,他该更强硬地赶人,或是干脆转身离开。可不知怎么,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那盒冷掉的便当的上,木质盒身的纹路清晰可见,却透着一股冰冷的规整感,像沈清风总是一丝不苟的校服领口,好看,却没有温度。
沈清风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低头瞥了眼便当盒,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盒盖边缘,指腹的薄茧蹭过木纹,留下淡淡的痕迹。天台上只剩风穿过栏杆的呼啸声,带着远处篮球场的喧闹,却衬得两人之间的沉默愈发浓重。
过了片刻,沈清风轻轻合上便当盒,“咔哒” 一声轻响,打破了僵局。他直起身,转身朝着铁门的方向走去,校服下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就在这时,一道清晰的 “咕噜” 声突然响起。
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天台上格外刺耳。林望的身体瞬间僵住,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从耳尖一直蔓延到脖颈。他昨晚打工到凌晨三点,今早起来晚了没来得及买早饭,此刻胃里的空虚正疯狂叫嚣,偏偏在这种时候丢了脸。
沈清风的脚步顿住了。他侧过身,目光落在林望身上,那双清澈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浅浅的波纹,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没说话,也没回头,只是继续迈开步子,脚步声在天台上渐行渐远。铁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又重重合上,将所有声响都隔绝在外。
天台上重新只剩林望一人,还有那道仿佛烙印在空气里的尴尬。他烦躁地 “啧” 了一声,用力抓了抓头发,将额前的碎发揉得凌乱,快步走到自己的角落,靠着墙壁滑坐下来,猛地将耳机塞进耳朵。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瞬间淹没了思绪,却压不住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像有只小虫子在心里爬来爬去。
饥饿感越来越强烈,眼皮开始发沉。就在他快要昏昏欲睡时,鼻尖突然钻进一股甜香 —— 温热的、带着小麦气息的甜香,像春天里刚出锅的糕点,勾得胃里的馋虫愈发不安分。
林望猛地睁开眼,警惕地扫视四周。
在他身边不到半米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透明的一次性餐盒。几个圆滚滚的豆沙包安静地躺在里面,表面还泛着淡淡的光泽,氤氲的热气透过塑料盒盖,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餐盒底下,压着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便签纸,米白色的纸张,边缘整齐,透着主人一贯的细致。
林望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盯着那盒豆沙包看了足足一分钟,手指蜷缩了几下,才试探着伸出手,拿起了那张便签。
纸上只有一行清隽有力的字迹,笔锋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是沈清风的笔迹:
【多余。】
—— 沈
多余?
林望捏着便签纸,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面。是说这几个豆沙包是多余的?还是说他林望出现在这里,是多余的?又或者,是沈清风自己觉得,在这里停留的片刻,是多余的?
无数个疑问在脑海里盘旋,像一团乱麻。他皱着眉,盯着那盒豆沙包,仿佛在解一道超纲的数学题,连指尖都微微发烫。
最终,胃里的空虚战胜了那点别扭的自尊。他拿起一个豆沙包,指尖触到温热的塑料盒,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轻轻咬下一口,松软的面皮在齿间化开,甜而不腻的豆沙馅涌出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熨帖了所有的空虚。
这是他很久没有尝到过的味道 —— 不是便利店冷掉的饭团,也不是路边摊油腻的煎饼,而是带着温度的、柔软的甜。
林望抬起头,望向沈清风刚才站立的地方。阳光依旧明媚,风依旧吹着,栏杆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豆沙包,又看了看那张写着 “多余” 的便签,心里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
这片他独占了半学期的天台,好像从这一刻起,悄悄发生了变化。风里的味道,阳光的温度,甚至连空气里的沉默,都变得不一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