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天空骤然暗沉，像被谁猛地泼了墨。不过片刻，豆大的雨点便带着砸落的力道，“噼啪” 砸在教学楼的玻璃窗上，瞬间汇成蜿蜒的水痕，眨眼间就织成了密不透风的雨幕 ——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连百米外的香樟树都模糊成了淡绿的影子。
教学楼门口早已挤成了蜂窝。没带伞的学生们扒着门框探头探脑，抱怨声、嬉闹声混着雨点的轰鸣，在走廊里撞出嗡嗡的回响。林望单肩挎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书包带磨得有些起毛，他站在人群最边缘，后背贴着冰凉的墙壁，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包上脱线的边角。
他抬眼瞥了眼门外肆虐的暴雨，眉头没动，心里却急得发慌 —— 便利店的夜班兼职五点半打卡，迟到十分钟就要扣掉半小时工资，那可是他三天的饭钱。
没有丝毫犹豫，他将书包往怀里一裹，紧紧按住怕被雨打湿的打工围裙，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灌满带着湿气的冷意，脚步已经抬了起来，准备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一头扎进雨幕里。
“等等。”
一道清润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紧接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悄无声息地横在了他眼前。伞面是哑光的布料，边缘垂着细碎的流苏，握在伞柄上的手，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连指腹的纹路都透着细腻 —— 是沈清风的手。
林望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按了暂停键。那股熟悉的、带着皂角清香的气息从身后漫过来，轻轻裹住他的后背，让他莫名地绷紧了神经。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整个北江一中，只有沈清风会用这样平静的语气，做着这种 “多管闲事” 的事。
“用不着。” 林望的声音硬邦邦的，像块冻住的石头，他别过脸，视线落在雨幕里匆匆跑过的人影上，刻意不去看那把近在咫尺的伞。这种带着 “施舍” 意味的好意，比暴雨更让他难受 —— 他不需要优等生的怜悯，更不想欠沈清风任何东西。
沈清风没收回手，伞依旧稳稳地挡在他身前，声音轻得像雨丝擦过伞面：“雨太大，会淋病。” 他的语气没有劝说的急切，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却带着不容忽略的认真。
“死不了。” 林望咬着后槽牙，语速快得像在赌气，抬脚就要往外迈。可刚动了半步，手腕就被轻轻按住了 —— 不是用力的禁锢，只是微凉的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腕内侧，像一片雪花落在皮肤上，瞬间化开。
林望猛地回头，怒火正想往上冲，却撞进沈清风的眼睛里。沈清风就站在他身侧，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的细小雨珠，眼底没有笑意，也没有不悦，只有一片沉静的专注，像在看一道难解的数学题。周围的同学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窃窃私语声顺着风飘过来，带着好奇的打量。
“你……” 林望的话堵在喉咙里，怒火莫名消了大半。就在这时，沈清风松开了他的手腕，转而抬手，摘下了自己右耳的白色耳机。耳机线细细的，垂在两人之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听听看。” 沈清风将耳机递到他面前，眼神依旧平静，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听完这首，再走。”
林望愣住了。他盯着那枚沾着沈清风体温的耳机，又看看沈清风认真的侧脸，脑子里一片混乱 —— 这是什么操作？用一首歌换他不淋雨？还是说，这是沈清风新的捉弄方式？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清晰，有人在小声议论 “沈清风怎么跟林望说话了”，有人在好奇地打量那把黑伞。林望的耳根有点发烫，或许是被看得不自在，或许是心里那点莫名的好奇占了上风，他一把抓过耳机，动作粗鲁地塞进自己的左耳，像是在完成一场挑衅。
预料中的古典乐或英语听力没有出现。
耳机里流淌出的，是一段舒缓的纯音乐。钢琴声轻轻落下，像细雨滴落在平静的湖面，泛起一圈圈温柔的涟漪，间或夹杂着遥远的风声，像是有人在空旷的山谷里轻声哼唱，调子空灵又温柔。没有激烈的起伏，却像一双手，轻轻抚平了他心头的焦躁和戾气，连耳边的雨声都似乎变得遥远了。
林望僵在原地，忘了要冲进雨里的念头。他看着门外被雨幕模糊的世界，听着耳机里的旋律，心跳莫名慢了下来。沈清风就站在他身边，戴着另一只耳机，侧脸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有握着伞柄的手，依旧稳稳地将伞举在两人之间。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雨还在疯狂地下，人群的喧闹还在继续，可他们两人之间，却像是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结界，只有音乐和彼此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个钢琴音符轻轻落下，余韵像羽毛一样飘在空中，渐渐消散。林望猛地回神，像是被惊醒一般，一把摘下耳机，塞回沈清风手里，语气依旧生硬，却少了之前的决绝：“…… 什么破曲子。”
沈清风接过耳机，指尖碰到他塞回来的耳机，感受到上面残留的温度，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没反驳，只是重新将那把黑伞递到林望面前，这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 “你知道该怎么做” 的笃定。
林望盯着伞柄看了几秒 —— 那上面还留着沈清风的温度，微凉的，带着细腻的触感。他又瞥了眼外面依旧滂沱的暴雨，想起便利店老板那张严厉的脸，最后烦躁地 “啧” 了一声，几乎是抢一般抓过伞柄，转身就冲进了雨里。
“喂！” 他走了两步，又猛地停下，却没回头，只是背对着沈清风，声音闷在雨幕里，“伞…… 我明天还你。”
说完，不等沈清风回应，他便快步往前走。黑色的伞面在他头顶撑开，像一片小小的黑色天空，隔绝了冰冷的雨水。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 “咚咚” 的声响，却意外地让人觉得安心。
沈清风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那个撑着黑伞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里，直到那抹黑色彻底融进白茫茫的雨雾中，才缓缓收回目光。他低头，将那只被林望戴过的耳机重新戴回右耳，按下了播放键。
熟悉的旋律再次流淌出来，钢琴声温柔地包裹着他。他微微侧头，看向林望刚才站立的地方，墙壁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人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洗衣粉和一点少年叛逆的味道。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像被风吹起的涟漪，转瞬即逝。
而此刻的林望，已经走到了街角。他握着伞柄，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微凉触感，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在他脚边溅起小小的水花。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荡着刚才耳机里的旋律，温柔的钢琴声像缠人的藤蔓，绕着他的思绪，挥之不去。
他烦躁地甩了甩头，加快了脚步，却发现自己的心跳，不知何时，竟和着那旋律的节奏，慢了下来。
雨还在下，砸在伞面上的声音单调而规律。伞下的空间，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比他想象中，要温暖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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