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廷渊索性搁笔,起身在书房踱步。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在墙上,摇曳不定。
理智告诉他,年家如今圣眷正浓,权势如日中天,与之交好是眼下最稳妥的选择。这是历经官场沉浮后得出的理智判断,他不该动摇。
可另一头,是浓重的父爱与一丝难以言说的直觉。
他想起女儿晚膳时煞白的小脸,那双空洞失神的眼睛,以及她白日里真切的惊惧。一个被噩梦吓到连水都怕的孩子,她的梦境,是否真有某种预示?
这念头让他自己都觉荒谬——他竟会考量孩童的梦话?
然而事关侯府兴衰、儿女前程,他赌不起。
方廷渊走到窗边推开木窗,夜风带着凉意拂面,让他稍感清醒。明月当空,清辉满院。他的目光不由自主飘向女儿院落的方向。
迟疑片刻,他悄然走出书房,踏着月光走向女儿的院子。
守夜婆子欲行礼,被他手势止住。他轻步来到房门外,见莺儿已在脚踏上熟睡。方廷渊未惊动她,只将房门推开一道缝隙,侧身闪入。
月光朦胧,映出床榻上女儿不安的睡颜。锦被半滑,一只手臂露在外面。她眉头紧锁,额间渗出细密冷汗,嘴唇微张,发出模糊的呓语。
方廷渊心中一紧,悄声走近俯身细听。
“水……好冷……”
“不要……救我……”
“周……周宁……”
后面的话语含糊难辨,但那恐惧与挣扎却真切地击中了他。他又想起莺儿回话:小姐只看了一眼盆中水便惊叫失态。
原来她不是伪装,而是真的怕到了骨子里。
那么关于“年”字树的梦,是否同样真实?
方廷渊伸手想为女儿拭汗,却在触及前顿住。他看着那张惨白不安的小脸,眼中情绪复杂。
作为父亲,他恨不得立刻唤醒她,告诉她噩梦皆是虚妄。
作为镇远侯,理智却告诫他:不能再问。不如让她继续“做梦”,暗中观察才是上策。
这念头让他心生寒意——他竟在算计亲生女儿。但家族数百人的性命系于一身,他别无选择。
他默默为女儿掖好被角,深深看她一眼,悄然退出房间。
回到书房,夜风更凉,方廷渊的心却异常冷静。
他重至案前,拿起那封信,目光锐利。片刻后,他将信纸移至烛火之上。火焰舔过纸缘,将那些字句吞为灰烬。
望着那撮余烬,他低语:
“宁可信其有……”
“年家这棵树,暂不可近。”
至少,在弄清女儿梦境真相之前,他绝不会拿方家未来去赌那个万一。
接连几日,方淳意都像只受惊后慢慢恢复的小猫。
她不再盯着水面出神,夜里也安睡许多,只是比以往更安静、更黏人,尤其爱跟在父亲方廷渊身边。
方廷渊处理公务时,她便抱着软垫坐在角落安静看书,不吵不闹。
这般乖巧模样令他心生怜爱,也渐渐觉得那“大树倾塌”的梦话,或许真是孩童无心之言。他紧绷的心弦慢慢松了下来。
这日天晴,林氏的兄长、皇商林文博过府拜访。庭院石桌旁,方廷渊正与内兄品茶议事。
“侯爷姐夫,”林文博饮了口茶,面带喜色,“开春囤的江南丝绸与闽南新茶已备齐,三日后便发船北上幽州、辽东。”
方廷渊沉吟道:“北地去岁雪灾,百物腾贵,这批货确能卖上好价。只是北上水路近来不太平。”
“姐夫放心!”林文博拍胸笑道,“我雇了威远镖局几十好手随行,万无一失!这趟跑下来,少说赚这个数!”他伸出五指。
一旁修剪花枝的林氏闻言轻笑:“瞧你,开口闭口都是生意。”
“姐姐此言差矣!我这不是为意儿和承宇多攒些家底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