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那专心对付点心的娇小身影,心中纯粹父爱于此彻底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混杂敬畏、恐惧,与一丝冰冷志在必得的……
利用之心。
这柄神剑,他既握住——
就绝不能再让它脱手。
夜已深,侯府一片寂静。
白日里朝堂那场惊雷,在府中似乎未留多少痕迹。下人们只知都察院李御史犯了事被抄家,与己无关。
唯独书房烛火通宵未熄,映出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方廷渊枯坐案后整整一下午。
未批公文,未读兵书,只静坐着,目光时而投向窗外夜色,时而落在女儿送他的那支笔杆刻竹的狼毫上。
他在思索。
思索一个足以颠覆他半生认知的问题。
也为他自己,为整个方家,谋划一条前所未有、布满未知与风险的道路。
良久,他终于扬声道:“来人。”
心腹亲卫如魅现身门边。
“去请小姐来。”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莫惊动夫人。”
“是。”
一刻钟后,方淳意披着斗篷,一身素净寝衣,被亲卫悄然领入书房。
她似已睡下,小脸还带惺忪,眼中映着烛光,格外澄澈。
“爹爹。”她轻唤,声带软糯鼻音。
“意儿,过来。”
方廷渊招手让她近前。
书房唯余父女二人。亲卫已退至院门严守,不容任何人近前。
跃动烛火将两人身影投在墙上,拉得很长,交织如密盟。
方淳意乖顺走至案前,仰首望父。
今夜的父亲有些不同。眼神不再纯粹慈怜,变得复杂难辨——震惊、挣扎、决然,甚至一丝她曾在周宁海眼中见过的……名为野心的东西。
但更多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敬畏。
“意儿,”方廷渊声线低哑,“坐。”
他指向对面一张红木圆凳——平日独子承宇请教学问之位。
方淳意未犹豫,依言坐下。
父女隔宽大书案相对。
此刻,他们之间似已不止是父女。
方廷渊沉默良久,似在组织言语。无数问题哽喉——
你是谁?为何知晓这些?那些梦究竟是何?
可迎上女儿那双清澈得仿佛照尽人心污浊的眼眸时,所有问题都堵了回去。
他问不出口。或说,不敢问。
真相往往是伤人的刃。他怕捅破那层纸,眼前疼了十三年的女儿,会变成全然陌生、令他恐惧的存在。
于是他选了最聪明务实的方式。
不问“为何”,只道:“淳意,爹爹信你。”
短短六字,重逾千钧。
这意味着一个历经世故的侯爷,彻底放弃常理探究,选择了全然盲信。
方淳意心尖微颤,抬眼静看父亲。
她明白,父亲所“信”的非是十三岁的她,而是她所展现的、那足以颠覆乾坤的“力”。
方廷渊目光锁紧女儿,不错过她任何一丝神情。
他以平缓却不容置疑的语气续道:“从今往后,你的每一个梦,无论好坏,无论多荒诞离奇……”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都只能告诉爹爹一人。”
“对任何人,包括你娘、你哥哥,都不得再提一字。”
“能做到吗?”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亦是订立一份独属他们父女、神圣而绝密的契约。
方淳意长睫轻颤。
成了。
自落水重生那刻起,她步步为营。荷塘惊惧、家宴童言、李御史“天雷”……她以真情为掩,天真为刃,终将这手握重兵、位高权重的父亲,化作最强大可靠的“武器”。
她未言语,只抬头迎上父亲复杂的目光,重重点头。
一诺既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