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望去，只见那位透明的林表哥捂着嘴轻颤，似乎犹豫再三，才怯怯举起了手。
庄学究有些意外：“林砚，你有话说？”
林砚缓缓站起，脸色因咳嗽泛着潮红，眼神却带着纯粹的困惑。他先向庄学究和盛紘恭敬一礼，声音虚弱却清晰：
“学生愚钝……方才听先生与长枫表弟议论为政，心中有一处不解，想请教先生与姨父。”
盛紘见他病怏怏的又是客，便大度道：“你且说。”
林砚眼中露出求知的光，语气天真而认真：
“学生曾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本是一体之学。敢问先生、姨父——”
他顿了顿，像在费力组织言语：
“若为官者治家，家中账目不清，田产收益不明，致使兄弟姐妹用度悬殊，有的奢靡，有的窘迫。长此以往，恐生骄奢或怨怼，家风如何能正？”
他又咳了两声，缓过气，才轻声问出最后那句：
“这……也算齐家了吗？若连家事都难公平，又谈何以德治国？”
话音一落，堂内空气霎时凝住。
这话表面是书呆子的天真发问，字字却都敲在盛家最疼处。不点名不道姓，却让知情者脊背发凉。
盛紘脸上的笑顿时僵住，血色褪尽。他死死盯住林砚，眼神从错愕变成惊疑，最后涌上羞怒。
庄学究面色凝重。他怎会听不出弦外之音？这问题不仅驳倒了长枫那套“权术”，更是对他这先生“视若无睹”的无声质问。
后排刘妈妈（王若弗的人）立刻垂眼，袖中手指悄悄攥紧。
厅外芭蕉树下，原本偷听儿子“长脸”的林噙霜，听到“厚此薄彼”时笑容已失。待最后一句问出，她指尖冰凉，眼前发黑，扶住树才没软下去。
这一箭从暗处射来，装得无辜，却准准扎中了她最怕人碰的命门。
家塾那场风波，像块石头砸进盛家这潭深水。
当晚，盛紘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他破天荒让人搬来近三年所有田庄铺子的账册，厚厚几摞堆在案头，边角都磨毛了。
盛紘坐在案前，脸色铁青，眼里布满血丝。
白天林砚那副病怏怏的样子、那句“齐家治国”的问话，反复在他脑子里打转。每个细节都像针扎——他盛紘最重脸面，如今却被个投亲的病秧子当面戳破治家不严，这简直是把他的脸按在地上磨蹭！
他捏着账册封面，指节发白。
内宅争斗他可以不管，但“齐家”之名绝不能有失。那孩子的话看似天真，却点到了死穴——家风不正，他在外做再多都是笑话。
盛紘深吸口气，开始翻账。
起初还算干净，越往后越不对劲。尤其几处偏远田庄，账目含糊，收支对不上，更有甚者，一个月内连续出现“修缮庄屋”、“添置农具”的大额支出，简直把他当傻子糊弄！
再想到房妈妈抱怨林噙霜母子三人的奢靡用度，盛紘脸色黑得能滴水。
宠归宠，但绝不容许蛀空盛家根基！
“混账！”他猛一拍桌，笔筒震倒，笔散一地。
门外小厮吓得缩脖。
盛紘胸口起伏，怒火渐渐冷却，变成必须整顿的决心。
“来安！”他沉声唤道。
心腹管家应声而入。
“立刻挑几个懂账的可靠人手，分三路，连夜去黑山庄、白田庄和芦苇荡。”盛紘将问题最重的三本账册丢过去，“到了直接封账房，突击查账！我要三年内每笔收支的明细！查不清就别回来！”
“是！”来安接过账册，领命急退。
书房重归寂静。盛紘独坐灯下，对着满桌烂账，沉默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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