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光影斑驳,照着一站一坐的两人。这番交谈后,他们之间不再只是表亲,倒像成了同路人。
秋意渐深,林噙霜的院子比外头更显萧索。
院门紧锁,日子一天天熬着。起初是怨,怨盛紘无情,怨王若弗得意,更怨那个毁了她一切的林砚。
可时间久了,怨恨变了味。每日对着清汤寡水,摸着箱底旧衣,心里像蚂蚁啃咬。那股火堵在喉头,夜里常惊醒,摩挲着旧首饰才能捱到天亮。
这天午后,墨兰偷偷溜进来,眼圈泛红捧着个小食盒。
“小娘,您受苦了。”她打开盒子,里面是几块省下的桂花糕。
要在往日,林噙霜定会抱着女儿哭诉。可今天,看着这点心,再瞧墨兰朴素的衣裳,她心头火猛地窜起——不够!这点东西连根簪子都换不来!
她眼神锐利地盯住女儿稚嫩的脸:“哭什么哭!哭有用吗?我落到这地步,还不是你没用!”
墨兰愣住,食盒差点脱手:“小娘,我……”
“我什么我!”林噙霜挥手打翻食盒,糕点滚落沾灰,“我请先生教你琴棋书画为的什么?不就是让你压过如兰,抓牢你父亲的心!”
她逼近墨兰,双眼发红:“可你呢?眼睁睁看着你父亲偏心,除了哭还会什么?”
“盛紘最要脸面!你要比华兰出挑,比长柏争气,他会为几本账本这样对我吗?”
这些话像冰锥刺进墨兰心里。眼前的小娘陌生又扭曲,让她害怕。
“都怪你!”林噙霜见女儿吓呆,火更旺了,“你要争气,我会被关在这里?会被下人作践?”
她把所有不甘都归咎于女儿的“不争气”。
墨兰跌坐在地,看着狼藉和疯癫的母亲,哇地大哭起来。这回不是心疼母亲,而是委屈。
林噙霜反而生出快意。她蹲下身掐住墨兰下巴,声音阴狠:
“别哭了。从今起学聪明点。”
“男人靠不住。你得自己争气,要比谁都风光,才没人敢轻贱咱们。”
“你父亲喜欢才女?你就做扬州城最出名的才女!他要脸面?你就做件让他舍不得罚你的事!”
墨兰吓得忘了哭。院外锁声回荡,她缩在地上像株被风压弯的草,不敢动弹。
夜深了,盛紘书房里的灯还亮着。
林噙霜的事过去有段日子了,府里一切似乎重回正轨,甚至比以往更井然有序。盛紘靠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御史台的奏本,却有些走神。
窗外竹声沙沙,像有人在低语。
他放下奏本,端起凉了的茶。不知怎的,又想起家塾里那个病弱少年。
起初只当是童言无忌,碰巧说中他心事。可在这寂静的深夜,把整件事从头到尾想一遍,背后竟有些发凉。
那孩子真是无心之问吗?
“若家都不齐,还谈何治国平天下?”——这话问得太刁钻,直接把后宅贪腐扯到读书人立身之本的高度。
盛紘手指无意识敲着桌面。
那日少年说完,还特意朝长枫补了句:“只是担心长枫表哥科考会受影响。”
“啪!”茶盏落回桌面,水溅到袍袖上,他却没察觉。
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
这哪是无心?分明步步算计!先点醒庄学究,逼老古板较真;学究一较真,他这个主君就没法装糊涂。最后林噙霜倒了,财路断了,还拿长枫的前途说事——那可是盛家清誉和儿子仕途!
老太太多年不喜林噙霜却隐忍,如今……
还有那苍白的脸、说两句就咳的样子,莫非也是装的?
盛紘呼吸重了几分。
这哪是十几岁少年该有的心思?环环相扣的算计、借力打力的手段,连他这个官场老手都未必能做得这么天衣无缝。
他一个五品官,竟被个寄人篱下的病弱少年推着走,成了对方清君侧的刀!
这认知让他心底发寒。
他第一次真正把那个低眉顺眼的少年,从“可怜亲戚”提到“需要警惕”的位置。
“来安。”他沉声唤道。
心腹悄无声息进来:“主君。”
盛紘抿口凉茶,慢悠悠问:“林家表哥近来做什么?”
“回主君,表少爷身子弱,除了家塾听学,多在寿安堂陪老太太抄经念书,极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