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林噙霜屋里只亮着一盏孤灯。风吹窗棂吱呀作响,更显死寂。
“小娘,喝点燕窝粥吧,您咳得厉害。”墨兰怯生生端来一碗粥。这是她求厨房许久才得的。
林噙霜缓缓抬头。她脸颊凹陷,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眼睛在暗处亮得骇人。她总觉耳边有人低语:“你女儿没用……所以你才败了……”
她看了眼粥,又看向女儿关切又恐惧的小脸。
“啪!”
碗被狠狠摔碎在地,热粥溅上墨兰裙角。
“吃!就知道吃!”林噙霜声音嘶哑,“我的脸都丢尽了,你还有心思喝这个?!”
墨兰吓得跪地流泪:“小娘……我是看您……”
“看我怎么死吗?!”林噙霜抓起桌上诗稿甩在墨兰脸上,“让你背的《长恨歌》背熟了吗?《洛神赋》写出风骨了吗?《梅花三弄》弹出傲雪意境了吗?”
“没有!你什么都没有!”她像困兽般踱步,“我要你这个女儿有什么用?!”
墨兰发抖不语——她不懂母亲为何变得如此陌生。
林噙霜的目光定在墙角那根细竹鞭上。
她抽出竹鞭,指尖用力到发白。
“伸手。”
墨兰惊恐摇头。
“伸手!”林噙霜眼神狠厉。
墨兰颤抖着伸出左手。那本该抚琴作画的手,此刻暴露在竹鞭下。
“啪!”
一鞭抽下,红痕立现。
“啊!”墨兰痛呼。
“我这么苦为谁?还不是为你!抓不住你爹的心,我们就得死!”
“啪!”第二鞭!
“这鞭让你记住——美貌才情是我们的命!”
“啪!”第三鞭!
“眼泪最没用!只有狠才能活!”
墨兰手心皮开肉绽,不敢再哭,只能咬唇咽下血腥。
寿安堂内,林砚静坐榻上,眉间微蹙。
【校勘】之力运转时,他感知到代表林噙霜的因果线正被墨色雾气缠绕扭曲。那黑气不断向她灌输:“他不爱你了才会败落”“女儿没用才失宠”“逼她变强才能翻身”。
这些念头结成死结,让她在“为女儿好”的错觉里越陷越深。这正是【污墨】的恶毒之处。
林砚睁眼,眼底冰寒。
竹鞭终于停下。
墨兰跪地冷汗淋漓,手心的痛和心里的绝望几乎让她昏厥。她想起从前母亲手把手教她写字、温柔夸她的日子。
林噙霜扔开竹鞭,俯视泣不成声的女儿,沙哑道:“去把《洛神赋》抄一百遍!天亮前抄不完就别吃饭!”
说完转身蒙头躺下,不再看她。
墨兰抬头望着母亲蜷缩的背影,心口如被冰刺。她低头看血肉模糊的手心,往日“小娘最疼我”的念头,此刻只剩满嘴苦涩。
秋风卷着枯叶,在盛府花园的假山背后打着旋儿。
墨兰蜷在石缝里,极力压抑着抽泣。她又挨了罚——背错一句诗,母亲便不让她吃饭。饿了一整天,此刻又冷又委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正哭得喘不过气,忽然听见极轻的脚步声走近。她吓得抬头,慌忙用袖子擦脸,想把红肿的手藏起来。
来的竟是林砚。
他披着素色斗篷,像是刚从寿安堂出来。墨兰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窘迫地低下头。
预想中的询问或嘲笑并没有出现。林砚只是静静站着,片刻后,从怀中取出一方叠得整齐的干净帕子,无声地递过来。
墨兰愣住,迟疑着不敢接。他也不催,就那么举着。目光平静得像秋日的湖水,映出她的狼狈,却没有半分审判或怜悯。
最终墨兰伸出没伤的右手,颤抖着接过帕子。细棉布触感柔软,带着清冽的墨香。
“垫垫肚子吧,哭也要力气。”
他声音清冷,却无讽刺。又从袖中取出个小油纸包:“祖母让厨房做的,我拿多了。”
油纸包里是块精致的桂花糕,缀着金黄桂花——是她从前最爱吃的。
墨兰鼻尖一酸,接过糕点狼吞虎咽起来。甜糯的滋味从嘴里暖到胃里。她偷眼看他,发现他目光已转向别处,便安心地吃完了。
林砚在她不远处的山石上坐下,望着远处凋零的木芙蓉,什么都没问。没有问她为何哭,手怎么伤,为何挨饿。只是安静地陪着,给了她一个能安心吃完点心的空间。
在母亲身边,沉默意味着即将挨骂;在父亲面前,沉默代表他不悦。可此刻,伴着淡淡的墨香,她揪紧的心竟慢慢松开了。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过了会儿,林砚起身,朝她微微颔首,便沿着来路慢慢离去,仿佛真的只是偶然经过。
墨兰呆坐着,看他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她低头看看空着的手,又摸摸紧紧攥着的帕子。
风过处,帕上的墨香丝丝缕缕飘来。她小心地将帕子叠好,像藏起珍宝般塞进贴身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