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噙霜的院子近来难得有了些活气。她费尽心思求得盛紘同意,让墨兰在家宴上献诗。
晚宴设在花厅,烛火通明。盛紘坐主位,左右分别是王若弗、华兰、如兰和盛长柏,庄学究与林砚也在席。
气氛尚可,直到林噙霜领着精心打扮的墨兰走进来。墨兰穿着月白流仙裙,薄施粉黛,更添几分柔弱。她向盛紘盈盈一拜:“女儿作诗一首,请爹爹品评。”
盛紘见女儿酷似其母,心下一软,点头应允。
林噙霜站在一旁,眼中满是期待。王若弗低头夹菜,不以为意。
墨兰深吸一口气,朗声吟道:
“琼楼玉宇映寒霜,云袖舒卷舞月光。心似浮萍无根寄,泪洒东风断人肠。”
诗辞藻华丽,意境却显空泛。
诗声刚落,厅内碗筷声静了下来。众人看向盛紘,又瞥向庄学究,等待评说。
盛紘捋须正要开口——他听出诗的虚浮,打算照例勉励几句。
就在这时——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竟是林砚起身击掌。他面向墨兰微微颔首,神色恰到好处地带着欣赏。
“四妹妹此诗当真了得。”他声音清朗,“起句气势非凡,承句仪态万千。转合两句更是将闺中愁思描摹入微,风骨自成!”
这番话让盛紘到了嘴边的话顿住——这评价未免太高。
王若弗与如兰顿时变色。
林噙霜先是一愣,随即眼中迸出狂喜,得意地瞥向王若弗。
盛紘愕然看向庄学究,却见对方眼观鼻鼻观心,并无表示。
林砚仿佛未见众人反应,继续微笑道:“小小年纪有此才情,字字珠玑,实属不易。便是庄学究来评,怕也挑不出毛病了。”
这话彻底堵住了其他评价的可能。
庄学究眉头微动,看了林砚一眼,终是缓缓摇头,未发一言。
盛紘骑虎难下,只得哈哈一笑:“说得好!墨儿确有长进!”
主君开口定调,气氛顿时热络。华兰笑着附和,如兰小声嘟囔:“是比我强些……”
墨兰被这突如其来的赞誉砸得晕眩,偷偷望向林砚,见他含笑肯定,不由挺直腰背。再看母亲扬眉吐气的神色,前些日子的恐惧仿佛被虚荣冲散——她终于又赢了父亲的目光。
满堂称赞声中,无人留意长柏轻皱的眉头,与庄学究那杯一饮而尽的闷酒。
盛紘书房里,气氛沉得压人。檀香烧尽了,只剩一丝残味。
书案上摆着封请帖——汴京白鹿诗会的帖子。纸是上等宣纸,边角烫着暗金云纹,封口盖个朱红“鹿”字印。这帖子金贵,京里有名有姓的才子世家才能得着,盛府今年只分到一个名额。
林噙霜跪在地上哭得凄切:“主君!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前几日墨儿的诗才您也见了,让她去吧!好叫外人知道,盛家姑娘不输男儿!”
这话正戳中盛紘爱面子的软肋。
王若弗闻讯赶来,一听就炸了:“笑话!白鹿诗会是什么地方?让庶女抛头露面,嫌盛家脸丢得不够?”她转向盛紘:“这名额论理该是长柏的!”
盛紘头疼欲裂。王若弗讲的是规矩体面,长柏去最稳妥;可林噙霜句句勾着他的虚荣。
长柏刚下学过来,沉稳开口:“母亲说得是,此事体大,该由我去。”
盛紘正犹豫,目光扫到长柏身后默不作声的林砚,下意识问:“砚儿,你怎么看?”
所有视线都聚到这素衣少年身上。
林砚上前一礼,平静道:“姨父,长柏哥哥学问自是好的。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近来府里外头都在传四妹妹的诗名。那日家宴上她一首诗,庄学究也未指摘。若家里夸得天花乱坠,真要到露脸时却让她藏拙,岂不叫人觉得盛家关起门来自吹自擂,不敢见真章?”
盛紘脸色顿时变了——不让墨兰去,岂非坐实“自吹自擂”?
王若弗气结,林噙霜大喜。
盛紘看着林砚清澈的眼睛,又想到朝中对他“宠妾灭妻”的闲话。若一味偏袒嫡子,更落话柄。
他猛一拍桌:“好!说得好!”竟带着赞赏看向林砚,“就让墨儿去!让外人瞧瞧我盛家女儿的才情!”
“主君!这诗会……”王若弗还想争。
“够了!”盛紘眉头紧锁,“不必再议!”
消息传到墨兰耳中时,她正捏着那方带墨香的手帕发呆。听闻真能去诗会,她整个人跳起来,脸上放出久违的光彩。
林噙霜志得意满,走路带风。轻蔑地扫过王若弗气急败坏的院子,仿佛已看见女儿名动京城、自己重获荣光的未来。
书房角落,林砚缓缓放下茶盏。
他看着墨兰小心收起烫金请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
诗会的风,该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