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府上空愁云惨雾已盘旋数日。
下人走路踮脚,大气不敢喘。王若弗整日唉声叹气,长柏奔波在外打探消息却屡屡碰壁,归来面色愈发凝重。
唯独林砚仿佛置身事外。
他每日雷打不动去墨兰解禁后的小院教她读书习字,天塌下来也似与他无关。
今日墨兰房中换了新檀香。她坐书案前背脊挺直临摹字帖。经柴房一劫,她身上浮躁气褪去不少,眉宇间多了沉静。
林砚持卷旁坐,目光却未落书页,略显心不在焉。
“这几日字大有进境,心静笔锋自然稳。”他随口夸道。
墨兰笔尖微顿:“多谢表哥教诲。”
她心里明白,若非那日柴房外一碗粥一句话,自己还在自怨自艾泥潭挣扎。整个盛家,唯有在表哥这才能得片刻平静。
林砚“嗯”了一声,靠椅揉揉太阳穴,轻叹。
这细微动作让墨兰察觉。
“表哥可是为爹爹的事烦心?”她停笔小心问。
“谈不上。”林砚睁眼,脸上恰到好处露出疲惫,“只是老太太和伯父信我,将洗刷冤屈的差事交我。可田庄旧账堆山,看了几日毫无头绪,实在头疼。”
说着顺手从文书堆抽张写满字的草稿纸,似要记录什么,看两眼又烦躁揉团丢进废纸篓。
动作行云流水,自然无比。
但纸团揉皱前一瞬,墨兰眼角余光清晰瞥见上面朱笔圈出的几个字。
林砚浑然未觉,自顾继续:“唉,尤其黑山庄和南坡地两处账目,乱如麻团,勾连错综。不知当初经手人怎么把这些地弄到手的。”
“黑山庄……南坡地……”
墨兰心猛一跳。
这两个名字她太熟悉。小时候常听母亲得意提起,说这是她产业里最肥的庄子,每年出息就够她们母女锦衣玉食横着走。
林砚似随口抱怨,说完便转评墨兰笔法。
可墨兰心再静不下来。那两个地名如烙铁印在脑中。
她知道父亲出事源头就是这些被查田产。而这两处是母亲命根子。如今表哥说这里账目问题最大,会不会……真正证据就藏在这里面?
她看着林砚倦容,一个念头冒出来。
或许她能帮上忙?
那日下午课毕,墨兰破天荒端碗亲手炖的银耳羹,往府中最偏僻院落走去。
林噙霜软禁多日形容枯槁,往日光鲜尽失。见墨兰先一愣,眼中涌起恨意怨毒。
“你还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声音沙哑刻薄。
墨兰默然放碗桌上。犹豫许久方低声似不经意问:
“小娘,我听说家里出事因宥阳田产。只想问问黑山庄和南坡地,当初到底怎么个章程?”
林噙霜瞳孔骤缩。
夜色渐浓,林噙霜院外老槐树阴影里。
林砚静立如融黑暗。他看墨兰身影从紧闭院门出来,头也不回快步离去,步伐间带丝不易察的仓惶。
墨兰与他擦身消失长廊尽头时,林砚缓缓闭眼。
【校勘】之力无声流转。
感知世界中,墨兰走过路径留下串淡淡墨迹般痕迹。他清晰“看到”墨兰自身本已沉寂稳定的因果线上,沾染缕极微弱却异常活跃的灰色气息。
这气息阴冷黏稠,充满贪婪不甘,如蛛丝紧缠“黑山庄”与“南坡地”概念。
气息源头非墨兰,而是那屋内林噙霜。
风起于青萍之末。
林砚睁眼眸色深沉。他无需知母女谈话内容,这缕异动气息已证实所有猜想。
他那两块“香饵”,已被鱼死死咬住。
回书房未坐定,一身影如夜枭悄无声息翻窗而入。
是顾廷烨。
他将折极小纸条丢书案上,声压低:“你要的东西。”
林砚展纸,上寥寥数行字潦草力透:
“弹劾前三日,李承恩夜入邕王府密会一时辰。”
“其表弟李四,京郊长乐坊常客,欠债三千两。弹劾前两日一夜还清,另有万两存银入账,出银者邕王府账房管事。”
“另,李承恩妻家似与宥阳林家远亲。”
每条信息如重锤敲关键节点。
顾廷烨见林砚专注,忍不住问:“怎么样?可有用?”
林砚未立刻答,将纸条凑烛火看它慢慢化灰。才抬头看顾廷烨。
“有用。”声平静眼神却前所未有锐利,“二郎,再帮我查件事。”
“说。”
“帮我找个人。”林砚走书案前取白纸写下三字递过。
顾廷烨接看微皱眉。
林砚续道:“此人应宥阳人士或祖籍宥阳,现流落京城。多去破落户困苦人聚处找。他很可与黑山庄或南坡地有过牵扯。”
顾廷烨虽不解其意,但见林砚沉静笃定眼神,仍点头:“好,我尽力。”
说完身影一闪再消失夜色中。
书房复归寂静。
林砚看书桌上那副手绘满关系线索图谱,缓缓吐口气。
邕王府资金通过赌坊流向御史亲属。御史朝堂精准抛“侵占民田”罪名。罪名核心证据恰指向林噙霜最贪婪、手段最不干净两处田产。
这根线已串起。
他们非坐实盛紘贪腐——那难查确证。目标利用林噙霜“过去”攻盛紘“现在”。
他们定在林噙霜当年巧取豪夺过程中找到法律漏洞,甚至找到当年“被侵占”土地原主,以此为由头伪造场迟来“鸣冤告状”。
如此盛紘贪腐与否已不重要。只要“家奴侵占民田”罪名被大理寺查实,他这一家之主“治家不严私德有亏”帽子就再也摘不掉。
好一招釜底抽薪,好个阴毒连环计。
林砚拿笔在那图谱中心重重画圈。
破局关键就在顾廷烨去找那人身上。他须赶邕王和大理寺前找到那所谓“原告”,揭开这桩陈年旧案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