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神域，云雾缭绕。玄华神君立于司法殿最高处的观尘台，目光穿透层层云海，落向那遥远的凡间。
他归来已三月有余。神体恢复，法力甚至较以往更为精进，天帝为此特赐他晋位天尊的殊荣。众神皆来道贺，司法殿前所未有的热闹。
但热闹是别人的。
每当宴席散去，他总会独自来此，望着凡世的方向出神。袖中，他指尖轻抚着一方凡间最普通的绣帕——上面绣着流云纹样，已有些褪色。
“神君，霜华神女已在殿外等候多时。”仙侍恭敬禀报。
玄华回过神，将绣帕小心收好，面上恢复一贯的威严：“请她进来。”
霜华步入殿内，手中捧着玉露琼浆。她看着玄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自他归来，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
“听闻你又不曾参加今日的蟠桃宴。”霜华轻声道。
“公务繁忙。”玄华转身走向案几，上面堆满了待批的卷宗。
这借口用了太多次，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
霜华注视着他挺拔却难掩孤寂的背影，终于开口：“你可是还在想她？”
殿内一时寂静。玄华没有回答，但紧绷的肩膀已说明一切。
清水镇，苏云晚从梦中惊醒，泪流满面。
她又不记得梦的内容，只觉心中空落，仿佛丢失了极其重要的东西。自三个月前那场大病后，她便常常如此。
镇上的大夫说她撞了邪，母亲为她求来符水，却毫无效用。只有当她拿起绣针，绣出那些莫名熟悉的流云纹样时，心中的空洞才会稍稍平复。
这日，镇上来了位游方道士，见到苏云晚的绣品，神色大惊。
“姑娘这绣样从何学来？”
苏云晚茫然摇头：“自己想着绣的，有什么不妥吗？”
道士掐指一算，面色凝重：“此乃天界流云纹，凡人不应知晓。”
话音未落，晴空突现惊雷，道士慌忙告辞，再不敢多言。
苏云晚握着绣绷，心中疑云更重。她抬头望天，忽然一阵心悸，仿佛云端之上，真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司法殿内，玄华面前的窥凡镜波纹荡漾，缓缓恢复平静。方才那道士接近苏云晚时，他几乎要按捺不住下凡的冲动。
“干预凡人命数，违背天规，神君三思。”司命星君适时出现，语气带着警告。
玄华挥手散去镜中影像，面色冷凝：“本君自有分寸。”
“神君已归来，凡尘情缘当断则断。”司命叹息，“若执念过深，恐损道基。”
“断？”玄华轻笑，笑意未达眼底，“司命，你编写命格，可知情为何物？”
司命默然。
玄华走向窗边，望着云海翻涌：“我执法万年，自以为通晓天理轮回。直到成为顾长明，尝过凡人短暂却炽热的爱憎，才知自己从前不过是一具空有神位的傀儡。”
他想起苏云晚为他拭汗时指尖的温度，想起她熬夜为他缝补衣裳时专注的侧脸，想起她明知他非凡人却仍舍身相护的决然。
这些记忆，比他万年神生中的任何时刻都更加鲜活。
下元节夜，清水镇河灯如星。
苏云晚放下一盏莲花灯，双手合十，却不知该祈求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在等待什么人，或是寻找什么失落的东西。
河灯顺流而下，汇入星河。她不知道，此刻正有一位神明立于云端，注视着她孤独的身影。
玄华几乎要冲破天规的束缚，现身与她相见。但他知道，这样只会为她招来天谴。
最终，他只是轻轻抬手，一阵微风拂过，将苏云晚的河灯稳稳托起，让它比别人的灯飘得更远更亮。
苏云晚望着那盏特别的河灯，忽然泪如雨下。她不知为何而哭，只觉得心中那份空落被稍稍填补。
“愿你平安喜乐。”她对着远去的河灯轻声道。
云端上，玄华闭上双眼，将她这句祝福深深刻入神魂。
霜华找到玄华时，他仍在观尘台，手中把玩着一枚凡间的桃花簪——那是苏云晚曾经戴过的。
“值得吗？”霜华问，“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凡人？”
玄华转身，眼中是霜华从未见过的温柔与痛楚：“霜华，你我相伴万载，如同日月并行，永恒却遥远。而与她的那短短一年，却似流星划过黑夜，短暂却照亮了我的整个神生。”
他望向凡间：“司法天神玄华必须忘情绝爱，但顾长明可以真心去爱。我如今既是玄华，也是顾长明。”
霜华沉默良久，轻声道：“我明白了。”
她转身离去，背影依旧清冷，却多了几分释然。
玄华重新将目光投向凡间。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与苏云晚再续前缘，但那份情感已深入神魂，成为他神性的一部分。
司法天尊玄华，从此执法时眼中多了一丝温度。他会为悲欢离合动容，会为情深意重颔首。众神皆言，天尊历劫归来，变得更加通透近人情。
只有玄华自己知道，这是他能为那个凡间女子所做的，唯一的纪念。
云端之上，神寿无穷，一念情深，便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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