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深海里,四周是无边无际的幽暗,只有耳边传来模糊的、持续不断的“嘀——嘀——”声,像某种单调的催眠曲。
许浊费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他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温暖的水域里,身体很轻,轻得几乎要失去实体。
“许浊……许浊……”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声音很熟悉,温柔得像羽毛,轻轻拂过他混沌的意识。
是姜鹤吗?
许浊猛地想睁开眼,这一次,眼皮终于掀开了一条缝。
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他下意识地又闭上了眼,眼角却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坐在他床边。
“醒了?”那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许浊再次尝试睁眼,适应了光线后,他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姜鹤。
他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左眼角的泪痣,像一颗安静的星。
这里是……学校的医务室?
“你刚才在走廊上晕倒了,吓坏我了。”姜鹤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透,“医生说你可能是低血糖,加上有点中暑,没什么大事,休息一下就好。”
晕倒?
许浊愣了愣,才模糊地想起放学路上那阵尖锐的刹车声和撞击感。难道……那只是他的幻觉?他并没有出车祸,只是晕倒了?
那父母的离世……也只是一场噩梦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许浊的心脏就被巨大的狂喜和恐惧同时攫住。他猛地坐起身,抓着姜鹤的手腕,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爸妈……我爸妈是不是没事?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姜鹤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随即皱起眉,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你怎么了?发烧了吗?说什么胡话呢,你爸妈不是……”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困惑。
“不是什么?”许浊紧紧盯着他,心脏狂跳,“姜鹤,你告诉我,我爸妈是不是没事?”
姜鹤沉默了几秒,收回手,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他避开了许浊的目光,看向窗外:“他们……嗯,你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他的语气有些不自然,像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许浊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如果父母没事,姜鹤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难道那场车祸是真的?可他为什么会在学校的医务室里?为什么姜鹤会在这里?
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缠绕着他的神经。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是雁城中学的校服。手腕上,没有医院的手环。空气中,也没有那股浓郁的消毒水味,只有淡淡的、属于姜鹤身上的香气,和医务室里消毒水与草药混合的味道。
这一切都太真实了,真实得不像梦。
“我……”许浊张了张嘴,想问问姜鹤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为什么要说“不合适”,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现在问这些,还有意义吗?
就算父母还在,就算他和姜鹤重新回到了同一片天地,他们之间,也早就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了。
姜鹤见他情绪低落,以为他还在为晕倒的事害怕,便放柔了声音:“别担心,我跟老师请过假了,会陪你一会儿。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瓶水?”
许浊摇摇头,声音很低:“不用了,谢谢。”
姜鹤没再坚持,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出自己的练习册,低头做起了题。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许浊看着他的侧影,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那他宁愿永远不要醒来。
至少在这里,姜鹤还在他身边,父母或许也还安好。
他闭上眼,听着旁边姜鹤翻动书页的沙沙声,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感觉自己像是被隔绝在了一个温暖的泡泡里,暂时逃离了现实的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许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医务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阳光已经西斜,将房间染上了一层暖黄色。
他坐起身,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头也不晕了。
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吗?一场因为低血糖和中暑而产生的、过于真实的梦?
他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操场上嬉笑打闹的学生,心里空落落的。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舅舅打来的。
“小浊,你在哪呢?放学了怎么还不回来?”舅舅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
“我……我在学校医务室,刚才晕倒了,现在没事了。”许浊小声说。
“晕倒了?严不严重?我这就过去接你!”
“不用了舅舅,我自己回去就行。”许浊不想再麻烦舅舅。
挂了电话,许浊走出医务室。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慢慢往校门口走,脑子里还在回放着刚才梦里的情景。姜鹤的脸,姜鹤的声音,还有那句没说完的话……
走到教学楼拐角处时,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姜鹤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背对着他,似乎在和什么人打电话。
许浊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是真的,姜鹤真的在这里。
他犹豫了一下,想转身离开,却听到姜鹤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虽然不大,却足够让他听清。
“……妈,我知道了……嗯,我在学校挺好的……没有,我没遇到他……您放心吧,我不会再和他有任何联系了……对,我知道那是为了我好……”
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疏离,像在谈论一个完全无关紧要的人。
“他”?
是在说我吗?
许浊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原来,刚才的梦,并不是空穴来风。
姜鹤的消失,姜鹤的“不合适”,背后果然是有原因的。是他的家人,在阻止他们吗?
姜鹤挂了电话,转过身,正好对上许浊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姜鹤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冷淡。
“你……没事了?”他先开了口,语气公式化得像在问一个普通同学。
许浊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那些想问的话,那些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和疑惑,在看到姜鹤这副样子后,都变成了堵在喉咙里的石头。
他只是看着姜鹤,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受伤。
姜鹤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了视线:“没事就好,那我先走了。”
说完,他便绕过许浊,快步离开了。
看着姜鹤决绝的背影,许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原来,梦是假的,但现实,却比梦更残酷。
他慢慢走到校门口,舅舅的车已经等在那里了。
“小浊,快上车。”舅舅打开车门。
许浊沉默地坐了进去。
车里很安静,只有舅舅偶尔关切的询问。
许浊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眼泪终于忍不住,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他不知道,这场由误会和阻隔开始的纠缠,才刚刚拉开序幕。而那个关于车祸的“梦”,也并非毫无预兆的幻影,它像一个不祥的谶语,预示着未来某一天,将会以更残酷的方式,降临在他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