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城的夏夜与蝉鸣

澜城的夏夜总是带着黏腻的热，海风吹过巷子，卷起几分咸湿，却吹不散空气里的躁动。许浊的海产铺关了门，凉棚下的小煤炉早就熄了火，只有林小满的修鞋摊还亮着盏小灯，他正低头给一双皮鞋钉掌，锥子穿透皮革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小满，还没收摊？”许浊拎着两袋刚从码头取来的冰荔枝，站在凉棚下喊了一声。

林小满抬起头，额角挂着汗珠，手里的活却没停：“这双鞋明天一早要取，赶赶工。”他看到许浊手里的荔枝，眼睛一亮，“许哥，买这么多？”

“刚从北岛运过来的，新鲜得很。”许浊把一袋荔枝递过去，“尝尝，解解暑。”

林小满也不客气，放下锥子就剥了个荔枝塞进嘴里，冰凉的甜汁在舌尖炸开，舒服得叹了口气：“甜！比超市买的甜多了。”

许浊笑着摇摇头，转身往公寓走。姜鹤今晚有个应酬，说是和几个船老大谈合作，估计要晚点回来。他把另一袋荔枝放进冰箱，又从厨房拿出绿豆汤，倒进两个碗里，放进凉水里镇着。

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窗外的蝉鸣渐渐稀疏，姜鹤还没回来。许浊坐在沙发上，翻着一本旧相册，里面是他和舅舅的合影，还有几张模糊的、少年时和姜鹤的背影照——那是他偷偷拍的，一直藏在相册最底下。

门锁“咔哒”一声响，许浊立刻合上相册站起来。姜鹤走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眼神却很清明。

“回来了？”许浊接过他的公文包，“喝了多少？”

“没多喝，就几杯。”姜鹤扯掉领带，走到他面前，弯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脸颊，“等很久了？”

“没多久。”许浊拉着他往厨房走，“给你留了绿豆汤，冰镇的。”

姜鹤坐在餐桌旁，看着许浊把绿豆汤从凉水里捞出来，碗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他接过碗，一口气喝了大半，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压下了酒意带来的燥热。

“今天谈得怎么样？”许浊在他对面坐下，也端起一碗绿豆汤。

“还行，北岛的加工厂想再扩条生产线，跟几个船老大敲定了供货量。”姜鹤放下碗，看着他，“等忙完这阵子，我们去北岛住一个月，正好看看新生产线。”

“好啊。”许浊眼睛一亮，“我还想看看那棵槐树长得怎么样了。”

“肯定又长高了。”姜鹤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到时候给它再浇点水。”

两人坐在餐桌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来，落在地板上，像一层薄薄的银霜。姜鹤说起应酬时的趣事，说有个船老大喝多了，非要拉着他认亲，说自家闺女和他一样“俊”，逗得许浊直笑。

“对了，”姜鹤忽然想起什么，“下个月我妈想过来看看我们。”

许浊的笑顿了一下：“阿姨要来？”

“嗯，她说想尝尝你做的海蛎煎。”姜鹤握住他的手，“别紧张，她就是来看看，没别的意思。”

许浊点了点头，心里却有点打鼓。姜鹤的母亲对他虽算不上热情，却也没再反对过，可每次见面，他总觉得拘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姜鹤看穿了他的不安，捏了捏他的手心，“上次还跟我念叨，说你烤的生蚝比饭店的好吃，让我有空多给她带点。”

许浊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我多烤点，给她带回去。”

夜渐渐深了，蝉鸣彻底歇了，只有远处的海浪声，像一首温柔的催眠曲。姜鹤去洗澡时，许浊把相册放回抽屉，又从冰箱里拿出荔枝，剥了满满一碗，放在床头。

姜鹤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身上带着沐浴露的清香。他走到床边坐下，拿起一颗荔枝放进嘴里，看着许浊：“在想什么？”

“在想下个月给阿姨做什么菜。”许浊靠过来，帮他擦着头发，“除了海蛎煎，再做个清蒸石斑鱼？她上次好像挺爱吃的。”

“都好。”姜鹤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再擦，“过来。”

许浊依言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里忽然就踏实了。其实他怕的不是姜鹤的母亲，而是自己做得不够好，让姜鹤为难。

“许浊，”姜鹤低头，下巴抵在他发顶，“你不用刻意讨好谁，做你自己就好。在我心里，你怎么样都好。”

许浊的眼眶有点热，他往姜鹤怀里缩了缩，闷闷地说：“知道了。”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床头的荔枝碗上，映出晶莹的光。两人相拥着躺在床上，没再说话，却能感受到彼此的心意，像夏夜的风，温柔地缠绕着。

第二天早上，许浊去海产铺开门时，发现林小满的修鞋摊前围了不少人。他走近一看，才知道是林小满的叔叔来了，老人拄着拐杖，正坐在小马扎上，给街坊们免费修鞋，林小满在一旁打下手，爷俩忙得不亦乐乎。

“叔，您怎么来了？”许浊笑着打招呼。

“来看看小满，顺便……给大家修修鞋。”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温和的笑意，“总待在乡下也闷得慌。”

许浊看着老人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幸福其实很简单。就像林小满守着修鞋摊，就像他守着海产铺，就像他和姜鹤守着彼此，在这澜城的夏夜里，听着蝉鸣，吹着海风，把平凡的日子，过出了属于自己的滋味。

太阳渐渐升高，巷子里又热闹起来。许浊打开海产铺的门，把新鲜的海产摆出来，阳光照在鱼鳞上，闪着银光。他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会有忙碌，会有琐碎，但只要想到晚上回家能看到姜鹤的笑脸，想到床头那碗冰镇的绿豆汤，心里就充满了力气。

澜城的夏夜还很长，但只要身边有那个人，再热的夜晚，也会变得清凉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