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鹤的母亲来的那天,澜城难得下了场小雨,把空气洗得清润。许浊一早就去码头挑了最新鲜的海蛎子和石斑鱼,回来时裤脚沾了些泥,脸上却带着藏不住的紧张。
“不用这么紧张,我妈又不吃人。”姜鹤帮他把海产拎进厨房,看着他围着围裙转来转去,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我知道……”许浊把海蛎子倒进盆里,清水没过贝壳,泛起细密的泡,“就是想让她吃舒服点。”
姜鹤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发顶:“在我家,你不用这么拘谨。真的。”
许浊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的。他想起第一次见姜鹤母亲时的场景,她穿着精致的旗袍,眼神里带着审视,像在评估一件商品。虽然后来关系缓和了些,可那份距离感,总让他觉得不自在。
上午十点,门铃响了。姜鹤去开门,许浊在厨房攥着锅铲,手心直冒汗。
“阿姨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颤。
“小许啊,又麻烦你了。”姜鹤的母亲走进来,穿着素雅的连衣裙,手里拎着个果篮,“买了点水果,给你们尝尝。”
“您太客气了。”许浊赶紧接过果篮,往茶几上放,“快坐,我去倒茶。”
“不用忙,我就是来看看。”姜母坐在沙发上,目光扫过客厅,视线落在墙上挂着的照片上——那是他和姜鹤在北岛拍的合影,两人站在沙滩上,背后是金色的日出,笑得一脸灿烂。
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随即看向厨房:“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许浊连忙摆手,“马上就好。”
姜鹤在一旁看着,眼里带着笑意,没说话。他知道,母亲心里的那道坎,总得慢慢跨过去。
厨房里,许浊正忙着处理海蛎子,姜母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站在门口看着他。
“这海蛎子真新鲜,北岛来的?”她忽然开口。
许浊愣了一下,点头:“嗯,早上刚运到的,肉肥。”
“我以前也爱吃这个,你叔叔在世时,总爱去码头买,回来给我煎着吃。”姜母的声音低了些,带着怀念,“他煎的海蛎子,总爱放太多姜末,辣得人睁不开眼。”
许浊的心忽然软了一下。他一直觉得姜鹤的母亲是高高在上的,此刻才发现,她也有这样家常的一面,会怀念逝去的人,会记得一道菜的味道。
“那我少放点姜。”许浊笑着说,“您尝尝我的手艺。”
“好啊。”姜母应着,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把海蛎肉挖出来,裹上淀粉,在热油里煎得金黄,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年轻人,“阿鹤说,你以前在饭馆打过工?”
“嗯,刚到澜城的时候,在码头附近的小饭馆帮过忙。”许浊一边翻面一边说,“那时候啥也不会,就跟着后厨学,煎海蛎子还是老板教的。”
“不容易。”姜母叹了口气,“一个人在外头,受了不少苦吧?”
许浊的眼眶有点热,摇了摇头:“还好,遇到不少好人。”比如老陈,比如修鞋的老人,比如……姜鹤。
说话间,海蛎煎已经好了,金黄的外壳上撒着葱花,香气弥漫了整个厨房。许浊盛出来,递到姜母面前:“您先尝尝,热乎的。”
姜母拿起小勺,舀了一块放进嘴里。海蛎的鲜甜混着鸡蛋的香,还有淡淡的葱味,在舌尖散开,熨帖得心里暖暖的。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丈夫也是这样,笨拙地给她煎海蛎子,虽然姜末放得多,可她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好吃。”她轻声说,眼里闪过一丝湿润。
姜鹤走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嘴角的笑意深了些。他知道,有些坚冰,正在慢慢融化。
午饭很丰盛,清蒸石斑鱼、白灼虾、炒时蔬,还有一大盘金灿灿的海蛎煎。姜母没怎么说话,却吃了不少,尤其是海蛎煎,几乎没剩下。
饭后,姜鹤陪母亲坐在客厅喝茶,许浊去厨房洗碗。姜母看着儿子,忽然说:“阿鹤,你眼光不错。”
姜鹤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知道。”
“小许是个好孩子,实诚,手也巧。”姜母喝了口茶,“以前……是我不对,总想着门当户对,忽略了你的心思。”
“妈,都过去了。”姜鹤握住她的手,“您能接受他,我很高兴。”
“接受,怎么不接受。”姜母叹了口气,“你爸走后我才想明白,人这一辈子,啥名啊利啊,都不如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你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许浊在厨房洗碗,隐约听到客厅的对话,心里像被温水泡过一样,暖洋洋的。他擦了擦手,端着切好的水果出去,正好对上姜母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了以前的审视,只有温和的笑意。
“小许,辛苦你了。”
“不辛苦。”许浊把果盘放在茶几上,有点不好意思,“您要是爱吃,下次我再给您做。”
“好啊。”姜母应着,拿起一块西瓜,“以后有空,常回老宅看看,院子里的石榴熟了,摘几个给你们带过来。”
“谢谢阿姨。”
下午,姜母要走,姜鹤去送她。许浊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心里忽然觉得很踏实。原来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坎,在不经意间,就这么跨过去了。
姜鹤回来时,手里拎着个袋子,里面是姜母留下的东西——一罐子她亲手腌的咸菜,还有一本旧相册。
“我妈说,这咸菜是你舅舅以前爱吃的,让我给你带来。”姜鹤把罐子递给许浊,“相册里是我小时候的照片,让你看看。”
许浊接过罐子,沉甸甸的,咸菜的香气透过玻璃盖渗出来,带着家常的暖意。他翻开相册,里面是姜鹤从小到大的照片,穿着开裆裤的,背着书包的,打篮球的……每一张都带着少年的青涩,和现在的他重叠在一起,格外动人。
“这张好看。”许浊指着一张照片,姜鹤穿着白衬衫,站在槐树下,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像极了他记忆里的样子。
“你喜欢?”姜鹤凑过来看,“回头洗一张给你。”
许浊笑着点头,把相册合上,放进抽屉里,和自己的旧相册放在一起。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本相册,更是一份接纳,一份认可。
窗外的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来,落在地板上,像撒了一地的金粉。许浊靠在姜鹤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忽然觉得,所谓的家,不仅仅是一间屋子,更是有人愿意为你洗手作羹汤,有人愿意放下偏见接纳你,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把日子过成柴米油盐的模样。
海产铺的贝壳帘子还在风中轻轻晃动,窗台上的槐树又抽出了新叶。生活依旧平淡,却因为这些突如其来的暖意,变得格外温柔。
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像这澜城的雨,落下时带着微凉,却总能滋润出意想不到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