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小鱼,今天,二十八岁生日,我的人生迎来了一场史诗级的双向奔赴——我奔赴公司的人力资源部,公司奔赴没有我的未来。
简单说,我被裁了。
理由很官方,说是“公司架构优化”。我琢磨着,我这么个大活人,优化来优化去,最后竟然被优化掉了,这架构怕不是用蜘蛛网搭的。
抱着一个塞满了过期零食、一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和一颗同样半死不活的心的纸箱,我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感觉全世界的欢乐都跟我有仇。连路边那条撒尿划地的泰迪,看起来都比我事业有成。
手机在兜里震得像个得了帕金森的知了,是我那帮“塑料姐妹花”在群里嗷嗷待哺,等着我今晚在昂贵的餐厅请客。我深吸一口混合着汽车尾气和人生惨淡的空气,点开微信群,用尽毕生演技发了一条语音:
“宝贝们!临时接到个大项目,老板钦点!今晚泡汤了,下次一定补上,米其林三星起步!”
完美。既保全了面子,又省了银子。至于下次?下次就是“薛定谔的下次”,永远处于存在与不存在的叠加状态。
就在我准备把手机扔回兜里,让它自生自灭时,一条新的短信提示音突兀地响起,像个不合时宜的响屁。
发件人是个陌生号码,内容却一点也不陌生:
“林小鱼女士您好,这里是诚信律师事务所。您继承的遗产相关手续已到达关键阶段,请务必于明日早上九点,携带有效身份证件前来本所办理。地址:幸福路188号。逾期视为自动放弃,后果自负。”
遗产?
我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是:我哪个素未谋面的远房富豪亲戚终于想起来还有我这么个继承人了?但转念一想,我家祖传的穷困潦倒,最大的遗产可能是我姥爷那副磨得油光锃亮的麻将牌。
第二个念头是:诈骗短信。现在骗子的剧本都这么潦草了吗?连个“我是尼日利亚王子”的前戏都省了?
我撇撇嘴,正准备删除,手指却顿住了。因为短信末尾那句“后果自负”,透着一股子我前男友张非凡那种“不按套路出牌会死”的欠揍气质。
张非凡,我那个热爱在情人节送我一盆食虫草、在我生日带我去鬼屋探险的奇葩前男友。我们分手得很和平,原因是他决定“去追求生命的无限可能”,简单说,就是他觉得朝九晚五的人生配不上他骚动的灵魂。他临走前还深情款款地对我说:“小鱼,我给你留了份礼物,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它会出现的。”
当时我感动得差点用那盆食虫草砸他头上。我需要什么?我需要钱!需要假期!需要不被老板骂!谁需要你那份大概率是“星际漫游一年体验券”的破礼物!
但现在,在我被裁员,人生跌入谷底的此刻,这条短信就像是在谷底给我扔了根绳儿,虽然不知道绳那头拴着的是救命稻草还是条毒蛇。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我,百分百是坑。但感性的部分(主要是对张非凡搞事能力的好奇心以及目前确实无事可做)在疯狂呐喊:万一是座金山呢?哪怕是个土堆也行啊!
于是,第二天早上八点五十分,我顶着一对完美的黑眼圈,站在了“幸福路188号”门口。与其说这里是律师事务所,不如说它更像一个即将被拆迁的旧书铺。门脸窄得可怜,夹在一家“老王棺材铺”和一家“阿芬成人保健”之间,充满了生命轮回的哲学意味。
推开门,铃铛发出垂死挣扎的脆响。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活像刚从《律师风云》片场走出来的年轻男人,正对着一台看起来比他爷爷还老的电脑运指如飞。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把我从头到脚解剖了一遍。
“林小鱼女士?”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是我。”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刚失业的女屌丝。
“请坐。”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那把吱呀作响的木头椅子,“我是负责张非凡先生遗产事宜的律师,我姓严,严格的严。”
我坐下,椅子配合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严律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薄得令人心酸的文件袋,推到我面前:“这是张非凡先生留给您的全部遗产。请过目。”
全部?我看着那个还没我脸大的文件袋,心里咯噔一下。金山银山看来是没戏了,这厚度,装张欠条还差不多。
我怀着上坟的心情打开文件袋,里面只有几页纸。第一页是资产清单,上面只有一行字:
资产名称:非凡动物园(原名:幸福动物园)
地址:城郊幸福路……(等等,幸福路?我扭头看了看窗外‘阿芬成人保健’的霓虹灯招牌,有种不祥的预感)尽头,靠山脚。
状态:经营中(备注:濒临破产)
动物园???
我继承了一座……动物园???
张非凡那个神经病,自己跑去追求诗和远方了,留给我一座动物园?还是濒临破产的?!
我抬起头,试图从严律师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失败了。他的脸就像被熨斗熨过一样平整。
“严律师,”我艰难地开口,“你确定……张非凡说的‘遗产’,是这座……动物园?不是某种隐喻?比如,‘动物园’其实是他存瑞士银行保险箱的代号?”
严律师推了推眼镜:“林女士,张先生嘱咐非常明确。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动物园,包括园区内所有活体动物、固定资产以及——”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债务。”
债务!果然!
我感觉眼前有点发黑:“多少……债务?”
严律师报出一个数字,精准得像个机器人。这个数字让我瞬间觉得,刚才被裁拿到的赔偿金,简直就是对这个数字的一种侮辱性挑衅。
“当然,”严律师补充道,“您有权在二十四小时内决定是否继承。如果放弃,动物园将由债权人接管,进行资产清算。”
我几乎要脱口而出“我放弃”!但残存的一丝理智(或者说,是对张非凡这波骚操作的好奇心)拉住了我。这混蛋到底在搞什么鬼?留给我一个烂摊子,图啥?图我以后死了在墓碑上刻“此人生前曾致力于拯救濒危破产动物园”?
“我能……先去看看吗?”我听见自己问。纯粹是出于一种“死也要死个明白”的心态。
严律师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变化,像是冰川裂开了一条缝。他点了点头:“可以。张先生有东西留给你,在动物园园长办公室。他说,你看过之后,会明白的。”
还有彩蛋?我真是谢谢他了。
严律师效率极高,五分钟后就把我“请”出了律师事务所,并祝愿我做出明智的选择。我站在“老王棺材铺”和“阿芬成人保健”之间,手里捏着那张轻飘飘的资产清单,感觉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太刺激了。
去动物园的路程,就是一部城市退化史。高楼大厦逐渐变成低矮平房,柏油路变成水泥路,最后变成坑坑洼洼的土路。出租车司机在听我说出地址后,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姑娘,去那儿想不开啊?”
当车子终于在一个锈迹斑斑、勉强能看出曾经是个大门的铁架子前停下时,我的心彻底沉到了胃里。
大门旁边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的字迹倒是很张非凡风格:
【非凡动物园】
【开业大酬宾:门票免费,活着出来算你赢!】(后面这行小字明显是新刻上去的)
我付了车钱,出租车像逃难似的绝尘而去,留给我一脸尾气和无限的苍凉。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寿终正寝的铁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比我想象中还要荒芜的景象。杂草长得比我都高,路边的指示牌斑驳得只剩箭头,动物笼舍……嗯,如果那些用铁丝网随便围起来的区域能算笼舍的话。
整个园区静悄悄,别说游客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只有风吹过破败设施的呜咽声,像是在为谁唱挽歌。
我按照门口那张手画地图(灵魂画风,一看就是张非凡亲笔)的指引,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地图上标注的“园长办公室”走。路过一个干涸的水池,里面只剩下一只塑料天鹅,脖子还断了一半,姿态倔强而悲凉。
终于,我找到了那间看起来像是从灾后废墟里扒出来的小木屋。门没锁,一推就开。
一股混合着木料腐朽、饲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动物气息扑面而来。办公室很小,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文件柜。桌子上放着一台比我大学时用的笔记本还古老的电脑,以及一个信封。
信封上写着几个张扬的大字:“给我亲爱的小鱼。”
我深吸一口气,拆开信封。里面没有支票,没有地契,只有一张纸,上面是张非凡那龙飞凤舞的字:
“小鱼,当你看到这封信,说明你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呃,十字路口?或者悬崖边上?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
“这座动物园,是我最后的梦想,也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我知道它现在看起来有点……别具一格,但请相信,这里的‘员工’们都很有个性。照顾好它们,它们会帮你找到真正的快乐和……麻烦。哦对了,如果一个月后动物园还是破产了,会有一个很讨厌的家伙来接手,你肯定不会喜欢他。”
“加油,你是最胖的!(划掉)棒的!”
“——永远爱你的前男友,非凡。”
我捏着这张纸,气得浑身发抖。礼物?这他妈是礼物?这分明是诅咒!是甩锅!是道德绑架!还“员工”很有个性?我看是很有杀伤力吧!
还一个月!一个月我能干什么?我能把自己从失业女青年变成动物园大亨吗?张非凡你是不是对我和这个世界都有什么误解?!
就在我内心疯狂吐槽,准备把这封破信撕个粉碎,然后转身离开这个鬼地方时,办公室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
我下意识地抬头,然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门口,站着一只黑猩猩。
一只非常壮硕,眼神非常沉稳,甚至带着点审视意味的黑猩猩。
这还不是最惊悚的。
最惊悚的是,它的一只毛茸茸的手里,抱着一台最新款的iPad。另一只手,正熟练地在屏幕上划拉着。
它看了看我,又低头看了看iPad,然后用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屏幕。
我像个被点了穴的傻子,挪动僵硬的脖子,看向iPad屏幕。
上面用加粗的黑色字体,显示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
“新园长,你迟到了两分钟。现在,我们是否应该先开个战略会议,讨论一下如何应对本月即将到期的债务危机?”
我:“……”
我的大脑当场死机,重启后屏幕上只剩下两个巨大加粗的字体,不断闪烁:
卧!槽!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