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脑在经历了短暂的蓝屏、死机、自动重启并杀了一轮毒之后，终于勉强恢复了基础功能。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居然是：这iPad防水吗？要是这猩猩大哥手一滑……
黑猩猩——后来我知道它叫阿强——显然对我呆若木鸡的反应不太满意。它那粗壮的手指又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再次递到我面前。
新的文字是：「默认你已经理解。会议地点：室外休息区。请带上门，谢谢。」
说完，它居然像个体面的绅士（或者说，像个体面的CEO），冲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抱着它的iPad，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率先朝门外走去。那背影，透着一股“我很忙，没时间浪费在菜鸟身上”的职场精英气场。
我像个提线木偶，浑浑噩噩地跟了出去，甚至还真的下意识带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室外休息区，就是办公室旁边几个用破轮胎和烂木头搭成的桌椅。阿强已经端坐在其中一个轮胎上，iPad平放在木头桌面，姿态娴熟得像是在星巴克处理邮件的都市金领。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下来，在它黝黑的毛发上形成斑驳的光点，场景诡异又和谐。
我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在它对面的轮胎上坐下。轮胎有点矮，我得微微仰视它，这感觉……更诡异了。
阿强用眼神示意我看iPad屏幕。上面已经打开了一个简洁（但配色非常商务）的PPT首页，标题是：「非凡动物园现状分析及一月扭亏为盈战略规划（初稿）」。
我：“……”
一只黑猩猩，用iPad，给我开战略会议，讲PPT。
我觉得我过去二十八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正在我眼前噼里啪啦地碎裂，碎得连渣都不剩。
阿强开始了它的“演示”。它用一根手指（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滑动屏幕，页面切换流畅得让我这个前PPT纺织女工自愧不如。
第一页是「财务状况速览」。一个断崖式下跌的折线图，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濒临破产”。几个关键数字被红色圆圈标出：月度营收（低得可怜）、动物口粮支出（高得离谱）、水电费（居然还没断？）、以及……本月到期债务（那个让我心梗的数字）。
阿强的眼神扫过我，似乎在确认我跟上了节奏。然后它切换到下一頁：「SWOT分析」。
* 优势 (Strengths)： 园区占地面积大（我瞅了眼荒草，嗯，是挺大）；动物种类独特（？）；员工（它指了指自己）具备卓越的战略规划与执行能力（……）。
* 劣势 (Weaknesses)： 设施老旧；品牌知名度为零；现金流枯竭；新任园长（它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缺乏相关管理经验及明显核心竞争力。
* 机会 (Opportunities)： 都市人群对个性化、近距离休闲体验需求增长；短视频平台流量红利。
* 威胁 (Threats)： 竞争对手“银河动物园”的市场挤压；债权人（它特别标注了一个叫“星海集团”的名字）的收购意图；时间（仅剩30天）。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那句“缺乏核心竞争力”，但发现无从驳起。跟一只会做SWOT分析的黑猩猩比，我确实像个废物。
接下来是「核心问题定位」：吸引力缺失。无法吸引游客，导致无收入，恶性循环。
然后，重头戏来了：「一月扭亏为盈战略规划（草案）」。
阿强切换到下一页，标题是：「破局点：打造极致差异化体验，引爆社交传播」。
下面列出了几个项目雏形：
1. 投喂区： 羊驼“貂蝉”驻守，游客投喂前需接受其颜值评分。低于60分者有权拒绝被投喂（或可付费挑战）。（备注：此项目争议性与话题性并存，需谨慎把控。）
2. 观察室： 树懒“太极”主场，直播其极致慢动作生活（进食、睡觉、发呆）。主打解压、冥想概念，可设置付费“加速”按钮（无效，但满足用户控制幻觉）。
3. 毒舌导览服务： 鹦鹉“键盘侠”担任，为游客提供“全网最犀利”园区讲解，同步开启直播，制造话题。
4. 非凡周边开发： 基于动物员工“个性”开发文创产品。
我看着这洋洋洒洒的计划，内心的震惊已经慢慢变成了麻木，甚至开始带着一丝职业性的挑剔：嗯，切入点不错，充分利用现有资源，病毒式传播的潜力很大……等等！我到底在干什么？！我在评估一只猩猩的营销方案？！
就在这时，一个尖利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像是指甲刮过黑板一样，从我们头顶响起：
“哎哟我去！新来的两脚兽园长看着不太聪明啊！阿强，你这PPT是对猩弹琴了吧？她看得懂吗？这智商税交得有点早啊！”
我抬头，看见旁边一棵光秃秃的树上，站着一只羽毛颜色还算鲜艳，但眼神极其嚣张的鹦鹉。它歪着脑袋，绿豆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这肯定就是计划里的键盘侠本侠了。
阿强皱了皱眉（我发誓我看到它眉头皱了一下），在iPad上点了几下，一个语音合成器发出毫无感情的声音：“键盘侠，工作时间，禁止人身攻击同事。”
“同事？”鹦鹉扑棱了一下翅膀，声音更尖了，“她算哪门子同事？她会飞吗？会爬树吗？会像我一样拥有十万粉丝吗？动物园来了个傻子#这话题肯定爆！信不信我现在就发！”
我太阳穴突突直跳。被一只鹦鹉网暴的体验，恐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阿强似乎懒得跟它废话，在iPad上又操作了一下。几秒后，鹦鹉突然怪叫一声：“卧槽！阿强你够狠！你删我帖子干嘛？还把我禁言十分钟？！行！你等着！我这就去论坛开小号骂你！”
说完，它气呼呼地飞走了，留下一串不堪入耳的鸟语咒骂。
世界暂时清净了。
阿强转向我，用iPad打字：「员工管理是挑战之一。请适应。现在，我们需要确定首要执行项。根据数据评估，‘树懒财务室’项目启动成本最低，视觉效果最易形成反差萌，建议优先。」
它切换PPT到下一頁，是详细的「树懒财务室」执行方案，包括场地布置、宣传话术、甚至连付费二维码都设计好了。
我还能说什么？我就像一个空降到大佬团队的小白，除了喊“666”和负责执行，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呃……好吧。”我干巴巴地开口，声音有点发涩，“那就……先试试这个？”
阿强满意地点了点头（again，我确定它点头了），然后在iPad上打出一行字：「很好。项目启动资金需要500元，用于制作简易招牌和支付平台手续费。请园长审批。」
我：“……”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刚失业的我，要自掏腰包投资一个由猩猩策划、树懒主演的创业项目？
我看着阿强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想起张非凡信里说的“一个月后会有讨厌的家伙来接手”，以及严律师报出的那个天文债务。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或者说，是走投无路的绝望）涌上心头。
五百块……就当喂了狗了！不对，是喂了猩猩了！
我咬着牙，拿出手机：“二维码……亮出来吧。”
阿强熟练地调出收款码。我扫完码，输入金额，确认支付。听到“支付成功”的提示音时，我的心在滴血。
“现在做什么？”我有气无力地问。
阿强打字：「第一步，唤醒并说服项目主演，‘太极’。它通常在这个时间点，于园区东侧第三棵桉树上进行光合作用。」
光合作用？树懒？好吧，我一点也不意外了。
我跟着阿强（它抱着iPad，走得四平八稳）前往园区东侧。果然，在一棵看起来半死不活的桉树上，我看到了一团灰绿色的、毛茸茸的东西，几乎和树干融为一体。它挂在那里，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偶尔极其缓慢地眨一下眼睛，我会以为那是个做工粗糙的玩偶。
这就是太极，未来的网红明星。
阿强走上前，用某种低沉的、类似呼噜的声音跟太极交流。太极的眼珠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转向我们，然后又缓缓转回去。整个过程慢得令人发指。
交流（如果那算交流的话）持续了大概五分钟。阿强走回来，在iPad上打字：「已沟通完毕。太极原则同意，但要求项目期间的水果供应提升20%，且必须是进口香蕉。」
我：“……” 还挑食！还是个吃货！
“它……真的同意了？它这速度，能配合表演？”我表示深度怀疑。
阿强打字：「表演内容就是它的日常生活。我们需要做的，是调整场景和叙事。关键在于包装。现在，我们去制作招牌。」
于是，在那个阳光灿烂（但我的心乌云密布）的下午，我，前互联网大厂PPT女工，现任破产动物园园长林小鱼，在一只黑猩猩CEO的指挥下，开始了我职业生涯中最离谱的一次项目执行：用硬纸板和马克笔，制作一块写着“树懒财务室——全球最慢，慢到破产”的招牌。
当我把那块丑得很有创意的招牌，艰难地挂在那棵桉树前方时，鹦鹉键盘侠的禁言时间刚好结束。它飞回来，落在旁边的树枝上，冷嘲热讽：
“啧啧，这字写得跟狗爬似的！不对，侮辱狗了！就这审美还想当网红？阿强，你找来的这届园长不行啊！”
我忍无可忍，抬头瞪它：“你行你上啊！”
键盘侠顿时来了精神：“我上我当然行！但我是战略顾问！动嘴不动手，懂吗？核心价值在于头脑！头脑！”它用翅膀使劲拍自己的小脑袋瓜。
阿强无视了我们的争吵，用iPad调整角度，给挂着招牌、树下依旧慢放镜头生活的太极拍了几张照片和一段短视频。然后，它开始熟练地编辑文案，添加话题标签，看样子是准备在各大平台发布了。
我看着这一猩猩一鹦鹉一树懒，再看看自己沾满颜料的手和那块可笑的招牌，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包裹了我。我的新工作，就是和一群成了精的动物一起，试图拯救一座破产的动物园。
这人生，真是比张非凡那家伙还能搞事。
就在阿强即将按下“发布”按钮的那一刻，园区大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有点耳熟，但此刻听起来无比悦耳的声音：
“请问……林小鱼园长在吗？”
我循声望去，只见早上那位一丝不苟的严律师，正站在大门口。他依旧穿着笔挺的西装，但手里提着的，却不是公文包，而是一个巨大的、印着某兽医院logo的医药箱………？？？？？？
他看着我们这奇怪的组合——一个狼狈的女人，一只玩iPad的黑猩猩，一只骂骂咧咧的鹦鹉，以及远处树上挂着的树懒和丑招牌——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名为“懵逼”的情绪。
阿强暂停了发布操作，看向严律师，又看向我，在iPad上打出一行字：
「看来，我们的‘兽医兼公关危机处理顾问’，在恐惧症治疗间隙，提前上岗了。」
我看着严律师那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盯着阿强和键盘侠眼神里充满警惕的样子，突然觉得，这破动物园的未来，或许也不会太无聊？
至少，笑料是管够的。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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