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距离

带着“守护笑容”的决然，陈默试图将生活拉回原有的轨道。教室的阳光透过老旧的窗户，在习题册上投下影子，一切仿佛如常。而他现在正需要这份“如常”。

凌放似乎已将昨日的尴尬彻底抛诸脑后，又恢复了那种恨不得黏在陈默身边的模式。数学老师讲解着函数图像时，凌放的手臂便极其自然地越过课桌间的“三八线”，手指点向陈默的笔记本。

“小默，这里，是不是可以用另一种解法？”压低的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拂在陈默耳侧。

陈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一个清晰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躲开。像昨天那样，自然地拉开距离。

这是最理智的选择，是他为守护必须付出的代价。这才是人们所认知的、正常的关系。

但他害怕了。

害怕一旦躲开，凌放眼中会再次浮现出昨天那样的错愕与受伤；

害怕这小心翼翼的修复会彻底打碎；更害怕会打破他们之间这种他视若珍宝的“亲密”。

于是，那句“别靠这么近”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终被无声地咽了回去。

笔尖在纸上顿住，染开一个墨点。他僵在原地，在心里狠狠地瞧不起自己。

而凌放身上清爽的气息包裹着他，每一秒都在瓦解他的意志。那种毫无防备的靠近，是熟悉的煎熬，亦是难以抗拒的蛊惑。

“嗯。”他低应一声，视线锁在题目上，用略显僵硬的笔迹写下另一种思路。

凌放发出恍然大悟的轻叹：“对哦！这样简单多了！还是小默你厉害！”

课间休息，凌放被几个云逸阳拉去讨论篮球赛。陈默终于得以喘息，安静整理笔记。这时，他注意到凌放摊开的物理笔记本——上面画着一幅略显稚拙他的自画像。

心跳骤然漏拍。他像被烫到般合上笔记本，耳根发热。

“看什么呢？”凌放的声音突然响起。

陈默一惊，强作镇定地将笔记本推回：“没……你的笔记，有点乱。”

凌放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哎呀，随便记记嘛，不然总忘。反正有你在，我不怕。”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重重砸在陈默心上。他不怕……是因为有自己在吗？这近乎全然的信赖，让他刚筑起的城墙，悄然崩塌。

放学时分，夕阳将街道染成金色。两人并肩而行，蝉鸣慵懒。

“小默，你周末一般干嘛？除了学习。”凌放踢着路上的石子，随口问。

“……看书。”陈默的回答依旧简略。

“哦。”凌放应着，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陈默。夕阳在他眼中投下明亮的光彩，“那下周末，我们一起去图书馆吧？我正好有几本参考书想借，你帮我挑挑？”

图书馆。独处。这两个词在陈默脑海里拉响了警报。

理智在尖叫，提醒他刚刚立下的决心，警告他这无疑是饮鸩止渴。

他应该拒绝，应该为这片汹涌的海留下安全的距离。

可当他看向凌放的眼睛——那里面只有纯粹的期待，清澈得没有一丝阴霾——他听到自以为坚固的意志裂开的声音。

拒绝的话语在口中翻滚，最终，却被一种更强大的、近乎本能的渴望压了过去。

那是对独处时光的贪婪向往，是一种早已根植于习惯的依赖。

“……好。”声音轻飘，仿佛怕惊扰了这易碎的梦。

凌放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那就说定了！”

他雀跃地计划起来，几点去，中午一起去哪里吃饭，絮絮叨叨。

陈默跟在一旁，听着他欢快的声音，看着地上时而交叠的影子。

那份隐秘的欢喜如气泡般上升，然而，气泡升至顶端，总伴随着破碎的危机。

他贪恋这靠近的温暖，又无比清醒地知道，这温暖建于“好兄弟”的基石之上。

每一步靠近，都可能意味着未来更深的陷落。

他终究还是没能守住。不仅守护不了距离，甚至连自己的心，也快要守不住了。

可下一刻，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念头，猛地填满他的脑海——守不住就守不住吧。

反正他陈默，也早就在这片名为凌放的深渊里沉浮了太久，不差这一次。

他不过是个怯懦又贪婪的普通人，既然无法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那至少，让他再偷得这片刻的欢愉。

但在此刻，在初夏温柔的晚风里，在凌放毫无阴霾的笑容旁，管什么约定，管什么清醒。

陈默允许自己，彻底沉醉在这份偷来的时光里。

哪怕，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