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五年，清晨的紫禁城还笼罩在一层薄雾里，金瓦红墙静静矗立，像一幅画。
小燕子混在送菜的杂役队伍中，低着头往宫门里蹭。她穿着粗布短袄，裤脚打着补丁，脚上的布鞋裂了个口，露出半截黑乎乎的脚趾头。十七八岁的年纪，脸圆圆的，眉毛又粗又直，一双眼睛亮得像星星，嘴巴总是微微翘着，一看就是个不服输的性子。
她在京城街头长大，没人知道她爹娘是谁，也没人给她取名字。后来在庙会上翻跟头逗人笑，有人随口喊了句“小燕子”，她觉得这名字挺顺耳，就一直用了。
今天她进宫，不是来讨饭，也不是凑热闹。她是替姐妹夏紫薇办事，把一枚玉佩交给皇上。紫薇说，那是她亲爹留下的信物，只要皇上见到，就能认出她是流落在外的女儿。
可小燕子根本不知道皇上长什么样，更别说去哪儿找他了。她只知道皇宫大得吓人，规矩多得要命，太监宫女站成排，连打个喷嚏都得憋着。她没学过这些，也不想学。她只想快点把玉佩交出去，然后转身就跑。
她跟着菜筐进了东华门，趁守卫不注意，一头钻进了偏殿后的小巷子。刚拐过墙角，迎面撞上一群太监。领头的那个穿青袍、拿拂尘，一见她就瞪眼：“哪儿来的？报牌子！”
小燕子张嘴就来：“我是新来的扫地丫头，去乾清宫后院除草。”
那太监眯着眼打量她：“你没牌子，也没绿头签，谁让你进来的？”
“我……我从西角门进的，李管事让我来的。”她胡诌了个名字，脚底悄悄往后挪。
太监正要细问，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咳嗽。所有人立刻闭嘴低头。一个老太监匆匆跑出来，压低声音说：“皇上来了，快摆香案伺候！”
话音刚落，廊下响起脚步声。小燕子抬头一看，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穿明黄龙袍的男人走来。五十上下，面容端正，眼神沉稳，走路背挺得笔直。
她心里咯噔一下：这应该就是皇上了吧？
她赶紧攥紧袖子里的玉佩，刚想挤过去说话，却不小心踢翻了旁边的铜盆。“哐当”一声响，所有人都朝她看来。
乾隆皱眉：“哪个宫的？怎么在这儿乱跑？”
小燕子脑子一热，“扑通”跪下，大声喊：“皇上！我有话要说！”
这一嗓子喊得太响，连屋檐上的鸟都被惊飞了。四周的太监宫女全都愣住，没人敢动。
乾隆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脸上。他盯着看了几秒，忽然神色一动，往前走了两步：“你……抬起头来。”
小燕子仰起脸，眨了眨眼。
乾隆呼吸一顿，声音轻了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燕子。”
“小燕子？”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又仔细看她的眉眼，越看越像，竟有些失神，“这眉心一点红痣，还有这眼神……和她年轻时一模一样……”
老太监小心翼翼问：“主子，可是想起了什么？”
乾隆没答，只盯着小燕子，眼里泛起水光：“你母亲……可姓夏？”
小燕子一愣：“啊？不是啊，我哪知道我娘姓啥。”
乾隆却像没听见，喃喃道：“当年她在济南生下孩子，便没了音讯……朕找了许多年……如今你是从哪儿来的？为何闯宫？”
小燕子听得一头雾水，但看这架势，明显是把她当成那个失散多年的女儿了。她张嘴想解释，可周围太监宫女已经齐刷刷跪下，高呼：“格格千岁！”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宫女扶了起来，一人一边架着胳膊，说是带她去更衣梳洗。
她挣扎了一下，发现根本没用。这些人根本不听她说什么，只当她是受了惊吓，需要静养。
她被安置在漱芳斋。屋子宽敞明亮，床是雕花的，桌椅擦得锃亮。宫女端来热水让她洗脸，她一把推开：“我不用你们伺候！我要见皇上！”
宫女吓得缩手：“格格息怒，奴婢们都是奉命行事。”
“我不是格格！我是来送东西的！”
“格格莫要玩笑，万岁爷亲口认的，还能有假？”
小燕子气得直跺脚，再喊也没人信。她索性坐在床上生闷气。等人都退了，才从袖中摸出那枚玉佩。玉是白的，雕着一朵梅花，背面刻着“永珍”二字。
这是紫薇的命根子，也是她认亲的凭证。现在倒好，自己被当成格格养着，紫薇的事反倒没人听了。
她把玉佩紧紧攥在手心，指甲掐得掌心发疼。她得想办法，得单独见皇上一面，把话说清楚。
可还没等她想出法子，外面又传来动静。宫女端着饭菜进来，摆了一桌八碟八碗。她一看就烦：“谁吃这么多？给我一碗面就行！”
宫女战战兢兢：“按格格规制，每日膳品不得少于十六样。”
“规矩？我管你什么规矩！”她跳下床，抓起筷子敲碗，“来来来，你们谁会唱曲？不会的翻个跟头也行！今天我请客，热闹热闹！”
宫女太监面面相觑，没人敢动。
她干脆自己上阵，腾空翻了个侧手翻，落地还顺脚踢起一块帕子，哈哈大笑：“这才叫有意思！你们整天绷着脸，不累吗？”
有个小太监忍不住笑了，结果被领班嬷嬷瞪了一眼，立刻低头装木头。
小燕子撇嘴，抄起一块点心塞嘴里，蹲在门槛上啃。宫女劝她坐桌边，她说：“坐着吃不香，我就爱这么吃。”
折腾到傍晚，太监来传旨：皇上设宴，为明珠格格接风。
她一听就炸了：“谁是明珠格格？我不去！”
太监赔笑：“皇上亲定的封号，说是您小时候的名字。”
她哪有什么小时候的名字？可推不过，只好被宫女七手八脚打扮起来。头上戴珠钗，身上换金线绣裙，脚上套绣鞋，走一步绊一下。
宴在御前殿。乾隆端坐上首，见她进来，满脸慈爱：“快过来，让皇阿玛好好看看你。”
小燕子硬着头皮上前，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玉佩拿出来，说清楚这不是她的。
她走到殿中，双手捧出玉佩，高声道：“皇上！这东西不是我的！是我姐妹夏紫薇的！您得认她，不是我！”
满殿寂静。
片刻后，有人噗嗤笑出声。接着，哄堂大笑。
乾隆也笑了，摇头道：“你这孩子，还玩起来了？说谁是你姐妹？这玉佩明明是你出生时朕给的信物。”
“我没玩！我说真的！”她急得脸通红，“紫薇才是您女儿！她娘姓夏，在济南生的她！她还有封信要我带给您！”
乾隆抬手止住她的话，眼神温柔：“这些年你在民间吃了苦，一时不敢相认，阿玛明白。可血浓于水，朕认得你，旁人也认得。不必再演戏了。”
小燕子瞪大眼，还想争辩，却被宫女悄悄拉了拉袖子：“格格，别惹皇上不高兴。”
她猛地甩开，可再开口，却发现没人再听她说什么。大臣们举杯恭贺，太监高呼“明珠格格千岁”，连饭都没吃完，她的身份就已经定了。
她被送回漱芳斋。夜深了，宫灯一盏盏熄灭。她坐在床沿，手里捏着那枚玉佩，指节发白。
窗外月光照进来，落在地上，像撒了一层霜。
她低声说：“紫薇，我对不住你……现在骑虎难下啦。”
她把玉佩塞进枕头底下，躺下闭眼。可刚合上眼皮，就听见外头脚步声响。
宫女推门进来，轻声说：“格格，万岁爷吩咐，明日请您去慈宁宫拜见老佛爷。”
小燕子猛地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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