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宫檐上还挂着一层薄霜。小燕子刚睁开眼，就看见两个宫女站在床前，手里捧着华贵的裙衫和金钗玉饰，脚边摆着冒着热气的铜盆。
“格格该起身了，皇上昨儿特意交代，今儿要带您去慈宁宫见老佛爷呢。”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不想理人。那枚硬邦邦的玉佩还压在枕头底下，硌得手腕生疼。她不想碰它，也不敢碰，这东西像极了她现在的生活，沉甸甸地压在身上，甩不掉，逃不开。
“我不去。”她闷声说，“你们走开。”
“格格，奴婢们也是奉命办事，您别为难我们啊。”
“为难？你们才是在为难我！”她猛地坐起来，头发乱糟糟地披着，“昨天饭都没吃完，皇上一句话，我就成了格格？这不是胡闹吗！我不是她！你们认错人了！”
宫女低着头不敢接话，只把衣服抖开。金线绣的蝴蝶在晨光中一闪一亮，像是在嘲笑她的狼狈。
小燕子盯着那身衣服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咧嘴笑了：“行啊，穿是吧？我穿！”
她跳下床，由着她们梳头插簪、穿衣束腰。珠花插了满头，裙子勒得快喘不上气。等宫女退到门外候着时，她站在铜镜前，看着里面那个陌生的女孩——眉毛细细的，嘴唇红红的，连站姿都被调教得温婉含蓄，低头侧身，像个假人。
她抬手一扯发簪，哗啦一声全甩在地上。
下一秒，她翻身跃上窗台，脚尖轻轻一点，整个人就翻出了窗外！
宫女尖叫着冲进来时，屋里已经空了，只有纱帘被风吹得鼓鼓的，像要飞走。
小燕子沿着回廊一路狂奔，鞋跟敲在青石板上啪啪响。她拐过角门，钻进假山缝里，动作利索得像只野猫。身后追喊声渐渐远了，她停下来喘口气，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抬头一看，前面是一片梅花盛开的御花园。
太阳升起来了，园子里香气扑鼻。她踩着石子路往里走，确认没人追来后，干脆爬上秋千架。粗糙的绳子磨着手心，她用力一荡，整个人飞了起来，裙摆高高扬起，笑声撞落了枝头积雪。
“飞喽！”
她越荡越高，大声唱起街上听来的民谣：“小郎挑担走四方，不怕风雨不怕霜”
突然，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住手！谁准你在御园胡闹！”
秋千正荡到最高处，她吓了一跳，脚下一滑，整个人从板上摔下来，直直扑进一队巡逻侍卫中间！
最前面那人被她撞得踉跄几步，腰间的刀哐当一声磕在台阶上。他个子高瘦，眉眼锋利，一身藏蓝色侍卫服笔挺挺的，肩上披着暗纹披风——正是福尔泰。
“大胆！”他扶稳刀柄，怒视地上狼狈爬起的小燕子，“你是哪个宫的？竟敢擅闯御园，冲撞巡防！”
小燕子拍拍屁股站起来，一点儿也不怕：“我又没砸你脑袋，嚷什么！”
“你”…福尔泰脸色黑了，“这里是皇宫禁地，不是街头巷尾！你一个宫女，如此放肆，知不知道犯了规矩？”
“宫女？”她冷笑，指着自己身上的华服，“睁大眼睛看看，我是格格！皇上亲封的！你这小侍卫，连格格都不认识？”
福尔泰眯眼打量她，目光落在她歪歪扭扭的发髻和沾了泥的绣鞋上，声音冷了几分：“就算是格格，也得守宫规。你在御园喧哗嬉闹，惊扰圣驾，按律可是要杖责三十的。”
“哟，还挺有学问。”小燕子叉腰逼近一步，“那你打我啊？看你敢不敢动手！”
“你！”福尔泰握紧刀柄，语气沉了下来，“身为皇亲贵胄，不知自重，反倒以此为傲？方才若非我闪避及时，这一撞就是失仪大罪！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
“失仪？”她嗤笑，“你们整天板着脸走路，脖子不酸吗？我撞你一下又没死，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你！”他身后一名侍卫气得上前半步，却被福尔泰抬手拦下。
他盯着小燕子，眼神锐利：“你是皇上亲封的格格，更该谨言慎行，做个表率。如今这般轻浮无礼，岂不让百官笑话？让百姓看热闹？”
“谁稀罕当什么格格？”她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急忙捂住嘴。
可那句话已经飘进了福尔泰耳朵里。
他眉头一皱，目光深了几分：“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转身就要走，“我玩够了，回家吃饭去！”
“站住。”福尔泰一步跨到她面前，声音冷硬，“今天这事必须报给内务府，由掌事太监处置。”
“你还想告状？”她瞪大眼睛，“你算哪根葱？管得了我？”
“不管你是不是真格格，”他冷冷道，“只要在这宫里一天，就得守一天规矩。要是再让我看见你这样胡闹”
“怎么样？”她仰起头，毫不退让。
“休怪我不讲情面。”他一字一句地说。
两人对峙着，风卷着花瓣在他们之间打着旋儿。
小燕子忽然笑了，笑得张扬又不屑：“好啊，那你记住，我也不跟你讲情面。”
她绕过他，大步朝园外走去，裙角扫过草地，沙沙作响。
福尔泰没追，只是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梅林深处。
一名侍卫低声问：“大人，要不要派人跟着？”
“不用。”福尔泰收回目光，整了整披风，“这种人，迟早还会来。她不会安分的。”
他带队继续巡园，脚步沉稳。可心里却记下了那张脸——眉毛飞扬，眼里带着野性，说话没遮拦，毫无规矩可言。这样的人，居然能被皇上亲封为格格？
他不信。
更不认同。
小燕子一路快走，穿过月洞门，踏上通往漱芳斋的石桥。桥下流水清澈，她停下脚步，俯身掬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顺着指缝滴落，她看着水中倒影，那双眼睛依然亮得吓人。
她轻声嘀咕：“我不是格格……可现在，谁会信我说的话？”
远处钟声响起，悠长回荡。
她抹了把脸，抬脚继续往前。
刚走下桥阶，迎面一群太监宫女簇拥着一位嬷嬷走来，远远就喊：“明珠格格！老佛爷请您立刻去慈宁宫，不得耽误！”
小燕子脚步一顿。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那群人，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一群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劝着、哄着，催她赶紧换衣备轿。
她任由他们拉着走，路过御花园门口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藏蓝身影静静立在松柏之下，远远望着这边。
是福尔泰。
他没有靠近，只是站着，手搭在刀柄上，目光如钉。
小燕子心头一跳，猛地抽回被宫女牵着的手。
她独自迈出一步，昂起头，挺直背脊，一步一步往前走。
风吹起她的裙角，也将她的一句话轻轻吹散在风里：
“你盯我一天，我就闹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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