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站在屋子中间，脚下是碎掉的瓷碗，药汁顺着裙子往下滴。她没动，连呼吸都很轻。紫薇在门外喊她：“小燕子！你开门！”声音有点发抖。
明月从外面走过来，手里端着空盘子，脸色发白。她不敢进屋，只从门缝里小声说：“格格，点心……我拿走了。”
小燕子抬起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砚台。墨块歪在一旁，笔干了，纸上写满了字，被药水溅湿了一半。可“不欠”两个字还能看清，像钉在纸上一样。
她走过去，把纸拿起来，折了两下，塞进妆匣最底下。盖上盒子时，发出“咚”的一声。
紫薇听见声音，轻轻推开门。看到小燕子站着，脚边是碎片，地上湿漉漉的。她没问什么，只是挥手让明月去拿扫帚和抹布。
“皇后停了你的采买银子。”紫薇小声说，“这个月起，没人再送银票来漱芳斋了。”
小燕子冷笑：“她以为这样我就低头？”
“不是低头。”紫薇拉她坐下，“是要小心。你现在一动，她就在等你出错。”
小燕子甩开手：“我不怕她。”
“可你要活着不怕。”紫薇看着她，“你想争口气，就得站稳。要是连衣服都穿不好，饭都吃不上，别人只会说，明珠格格连自己都养不活。”
小燕子咬着嘴唇，不说话。
太阳升高了，阳光照到床边。明月带着宫女进来打扫，动作快但不出声。扫完地后，她低声说：“格格，昨夜有人送了一篮东西来，说是内务府旧库清出来的，不值钱，但能用。”
小燕子皱眉：“谁送的？”
“是个老太监，没留名字，只说‘按例赏旧物’。”
紫薇眼神一动：“按例？格格们领新料子时会搭些旧货，但这规矩早没了。”
明月点头：“我也觉得奇怪，去问了内务府的小李子。他说……是福尔泰大人亲自交代的，说‘别让格格缺了日常用的’。”
小燕子猛地抬头。
紫薇看着她，没说话。
小燕子起身走到外间。篮子放在矮几上，盖着一块粗布。她掀开一看，里面有蜜饯、几双绣鞋、两匹素色绸子，还有几盒胭脂水粉。东西都不是新的，包装也旧，但很干净，像是被人仔细整理过。
她伸手摸了摸那包蜜饯，纸上印着“乾元记”三个字。这是前门外的老铺子。她记得那天出宫，她和柳红就是在这买的桂花糕。
她的手指顿了一下。
紫薇走过来，拿起一盒胭脂看了看：“这牌子，是你平时用的。”
小燕子没应声。她慢慢坐回椅子上，手不自觉地搓着袖口。那一小块剩下的桂花糕还在袖袋里，一直没吃完。
她拿出来，放进嘴里。味道比前几天淡了，有点干，但她嚼得很慢。
紫薇看着她，轻声说：“他没露面，也没让人知道是他。这些东西走的是旧规矩的名目，查不到他头上。”
小燕子咽下糕点，喉咙有点涩。
“他管的是东六宫巡防，本不该管这些事。”紫薇说，“可他知道皇后不会罢休，就先动手了。”
小燕子低头，看见指甲缝里还沾着墨。她想起昨晚摔碗时，手心掐出的印子已经淡了。
她忽然站起来，走到书桌前，重新铺了张纸。磨墨时手有点抖，墨条碰在砚台上，发出轻响。她蘸了笔，写下两个字——这次写的不是“不欠”。
写完，她把纸折好，夹进桌上那本《诗经》里。
紫薇走过来，看了眼书皮，没问。
下午，阳光斜斜照进院子。小燕子坐在石凳上，手里捏着那包桂花糕。她没再吃，只是把纸包打开又包上，一遍又一遍。
明月端来一碗莲子羹，小声说：“厨房刚熬的，您多少喝一点。”
小燕子点点头，接过勺子，舀了一小口。
还没咽下，她听见墙外有脚步声。很轻，但很清楚。她抬头，透过花窗往外看、宫道上，福尔泰正走过漱芳斋外墙。他穿着侍卫官服，腰上佩刀，走路稳，眼睛直视前方。
可当他走到院墙中间时，脚步微微停了一下。
没有回头。
也没停很久。
但他左手抬起，轻轻碰了下刀柄，好像在确认它还在。
然后继续往前走。
小燕子握着勺子，没动。
莲子羹表面结了层膜，她没搅。
直到脚步声完全听不见，她才低下头，把剩下半碗全喝了。
傍晚，天边变红了。小燕子还坐在院子里，背对着房门。紫薇走出来，给她披了件薄衫。
“我去跟膳房说，以后每天送些清淡的来。”紫薇说，“别饿着自己。”
小燕子嗯了一声。
紫薇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往厨房去了。
小燕子把手伸进袖袋，掏出那包桂花糕。她拆开一角，从里面拿出一颗蜜枣，很小，但完整。她没吃，就放在手心看了很久。
然后她另一只手打开妆匣，从最底下拿出那张写着“不欠”的纸。她盯着它看了好久，慢慢撕下一角，把蜜枣包了进去。
纸包很小，她紧紧攥在手里。
晚风吹过，檐下的铜铃响了一下。她抬头，看向宫墙上面的天空。太阳快落下去了，最后一道光落在她眼里，像一点点火。
她没动。
手里的纸包被捏得更紧。
福尔泰站在西长街拐角，望着远处漱芳斋的屋檐。窗纸亮了灯，映出一个人坐着的影子。
他站了一会儿，抬手摘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单据、是内务府开的“旧物调拨条”，上面盖着他的私印。
他看了一会儿，把单据撕成两半，扔进路边的排水沟。
风一吹，纸片打着转，贴在湿漉漉的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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