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挂在御花园东墙的藤蔓上，小燕子已经站在漱芳斋的院子里。她手里拿着一条红绸带，头发扎得高高的，穿了一身窄袖轻便的衣服，腰上系着皮带，脚上是短靴。明月端着外衣过来，她摆摆手说：“不穿了，太重。”
紫薇从屋里走出来，看见她的打扮，想说什么又没说。小燕子笑了笑，说：“我要去校场。”
她没提赛马，也没说自己昨晚没睡觉。但紫薇知道，那张包蜜枣的纸昨天还在妆匣边，皱巴巴的一团。现在不见了。桌上只留下一本翻开的《诗经》，里面夹着一张没写名字的纸。
小燕子走出宫门时，太阳刚过金水桥。校场外面已经围了好多人。贵族家的孩子骑着高头大马来回跑，笑声很大。有人看到她，小声说：“明珠格格也来？别一会儿摔下来。”另一个冷笑：“听说她连马都坐不稳，前天就被马掀翻了。”
小燕子听见了，可她没停下。她走到备马的地方，牵出一匹青鬃小马。这不是皇上赏的马，是宫里杂役用的老马，蹄子旧了，但性格熟。几个侍卫皱眉看着，福尔泰站在旗台下，看了一眼她的缰绳，没说话。
号角响了。十匹马排在起跑线。皇上坐在高台上，旁边有太监打扇，脸上带着笑。他喜欢热闹，早上听说今天赛马，特地来看。
“开始！”
马蹄声响起，尘土飞起来。小燕子起步慢，几匹好马冲在前面。她弯下身子，抓紧缰绳，风吹在脸上很疼。第一圈过了一半，她还是最后。有人摇头：“果然不行。”
到了第二个弯道，情况变了。前面几个人抢内道挤成一团，小燕子突然扬手，撒出一把细沙。沙子吹进旁边马的眼睛，那马受惊跳开，骑手慌忙拉缰绳，乱了节奏。她趁机贴着边冲上去，一圈还没完就跑到第四。
人群吵了起来。有人叫好，也有人皱眉。
“这算什么？”
“没犯规，可不太光明。”
福尔泰站在边上，眉头越皱越紧。
第二圈开始，宁字营副将领先，小燕子紧跟在他后面。直道尽头是个急弯，最容易超车。她记得那里地面松，如果提前扬灰，后面的视线会变差。
她又扬手，这次是一块湿布巾，甩出去就散开，泥灰一下子腾起来。前面几匹马看不清路，纷纷减速。小燕子夹紧马肚子，从外道猛冲，第一个撞破终点彩带！
全场安静了一下，接着爆发出喊声。皇上站起来拍桌子：“好！有胆量！”
小燕子跳下马，喘着气，脸通红。太监递来彩带，她接过来缠在手腕上，抬头看向高台，眼睛亮亮的。
这时一个人走到她面前。
福尔泰摘下手套，声音不大，但大家都听得到：“你赢了。”
小燕子的笑容停住了。
“可你丢了分寸。”他说。
她愣住。
“比赛要堂堂正正。你用沙子，用布，干扰别人，虽然没违规，但不够体面。”
“体面？”小燕子声音突然变大，“你说体面？我在宫里走路快点被人说轻浮，说话直点被人说无礼，现在骑个马也要按你们的规矩来？那你告诉我，他们骑好马、穿漂亮衣服压我一头的时候，怎么没人说他们欺负人？”
“规则对谁都一样。”福尔泰语气平静。
“一样？”她冷笑，“那你讲讲，为什么他们抢先没人管，我扔个布条就说我不行？为什么我能被笑话‘坐不稳’，却不能想办法赢一次？”
“因为你是格格，大家都会看你。”
“所以我就该一直笨，一直输，一直被人说‘不像样’？”她往前一步，“你要我光明正大？好啊！那你给我好马，给我一样的训练，给我十年练武的时间！我现在有什么？只有我自己想到的办法！”
福尔泰不说话。
周围的人都静了。连皇上也不笑了，盯着这边看。
小燕子看看四周，忽然觉得胸口闷。她转身就走，脚步越来越快。
“小燕子。”福尔泰在后面叫她。
她没回头。
“你这样做，只会让人更看不起你。”
她猛地停下。
风吹着她的衣服，腕上的彩带一半掉了，拖在地上，沾满灰尘，像一道干掉的血印。
她低头看着，然后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楚：“你看不起我的那天，早就开始了。”
说完，她抬脚继续走，再没回头。
福尔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远去。他抬起手，像是想说什么，最后放下。
皇上慢慢站起来，叹口气：“年轻人啊……”挥手说，“收拾场地。”
小燕子走过宫道，往御花园去。路上遇到宫女太监，都给她让路行礼，她看都不看。手心全是汗，紧紧攥着剩下半截彩带，手指发白。
她走得很快，像要把整个赛场甩掉。可耳边还是那些话“没风度”“不光明”“丢身份”。
她不怕骂，怕的是所有人用同样的眼光看她：一个不懂规矩、乱来出丑的假格格。
转过月洞门，风大了。最后一段彩带终于飘起来，落在路边石板上。
她没有捡。
前面湖面闪着光，柳枝扫着水面。她走上小桥，忽然停住。
桥中间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她，一身黑官服，腰上挂着刀。
是福尔泰。
她看着他的背影，呼吸一紧。
他慢慢转身，目光落在她空着的手腕上。
“你明明可以……”他开口。
小燕子立刻打断：“我可以什么？乖乖输掉，然后听你们说‘虽败犹荣’？”
福尔泰抿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她上前一步，“帮我送东西时不说话，看我摔碗也不进来，现在我赢了，你倒跳出来说我不够好看？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他喉咙动了动，说不出话。
远处钟声响了，中午到了。阳光斜照，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拉长，连成一条线。
小燕子忽然觉得累。她不想争了，也不想解释。
她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福尔泰没拦她，也没跟上来。
她走过长廊，走进御花园深处。风吹乱她的头发，额头的碎发贴在汗湿的脸上。
一只蝴蝶从花丛飞出来，从她眼前飞过，停在旁边的石榴树枝上。
她停下，看着那点红色。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但没靠近。
她闭了下眼。
睁开时，眼神变得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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