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安全屋位于一家二十四小时自助洗衣店的地下机房背后,空间比上一个更加狭小逼仄。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洗衣粉的化学香精味、潮湿水汽和机器运转的低频嗡鸣,掩盖了此处人类活动的微弱气息,却也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A chord躺在唯一一张行军床上,脸色灰败。强行转移极大地消耗了他本已濒临极限的体力,伤口有发炎的迹象,低烧持续不退。小夜刚刚为他更换了敷料,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让她的动作格外轻柔,眉头紧锁。药物所剩无几,持续的疼痛和虚弱让A chord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或半昏迷状态,昔日的活力被彻底抽干。
令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他蜷缩在角落的旧地毯上,靠着冰冷的墙壁,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内伤和能量透支的后遗症持续折磨着他,更严重的是精神上的负担,因自己可能暴露了行踪而深深自责,这愧疚感像毒蛇般噬咬着他的意志,让他无法安宁。他手中依旧紧握着那个信标,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赎。
澄坐在一个倒扣的塑料箱上,背对着其他人,面对着粗糙的水泥墙面。她看起来是三人中最为“完整”的,但紧绷的肩线和眼底无法掩饰的青黑,昭示着她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她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戒指,冰凉的触感是她保持清醒的锚点。哥哥的影子、夏宇的笑容、无数同胞期盼或绝望的脸庞,在她脑海中交替闪现。希望已经握在手中,通往希望的最后一段路,却布满了淬毒的荆棘。寂静中,只有洗衣机滚筒规律的转动声,如同倒计时的钟摆,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几天后,A chord的高烧终于退去,虽然依旧虚弱,但意识清醒了许多。澄将一份简短的行动计划放在了他手边,是利用令带来的信标,向战场方向发送加密回归信号的方案。
“不行!”A chord只看了一眼,便斩钉截铁地反对,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现在发送信号,等于告诉‘屠夫’和那条该死的‘猎犬’,我们就在这里!上次我们能侥幸逃脱,下次呢?信号发送需要时间,能量波动再微弱,也瞒不过升级后的‘灵嗅’网络!这太冒险了!”
他激动地想撑起身体,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喘息着说:“澄,我知道你急着让他们回来!我也一样!但我们必须等!等我的伤好一点,等令的状态稳定,等我们找到更安全的地点,等‘灵嗅’的巡逻出现空隙……”
“我们没有时间了,A chord。”澄转过身,打断了他,她的脸上没有怒气,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与之并存的钢铁意志,“令的状态不稳定,他的能量波动就像一个不断泄露的信号源,我们藏得越久,暴露的风险就越大,下一次‘灵嗅’找上门时,我们可能连转移的机会都没有。”
她走到A chord床边,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而且,你真的认为,你的伤,或者令的状态,能在‘灵嗅’日以继夜的搜索下,安稳地‘好起来’吗?我们等不起!每多等一天,散落在外的同胞就可能多一分危险,主力回归的路径就可能多一分变数!”
“那就让他们再等等!”A chord几乎是低吼出来,眼中布满血丝,“他们已经等了十年了!不差这几个月!我们不能拿最后这点火种去赌!”
“我们就是在赌!”澄的声音陡然提高,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爆发,“从我们决定隐藏起来的那一天起,我们就在赌!赌我们能躲过追捕,赌我们能保存力量,赌他们能打赢战争,赌他们能活着回来!现在我们赌赢了前半局,看到了赢下整场的希望!难道要在最后关头,因为害怕输掉筹码而放弃下注吗?!”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话语依旧如同冰冷的子弹:“A chord,后方的生存法则就是这样,不存在绝对的安全,只有风险与收益的权衡。现在,发送信号的收益,远大于隐藏的风险。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A chord死死地瞪着澄,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们保护的妹妹,而是一个将同伴命运扛在肩上,冷酷权衡着每一步代价的指挥官。他看到了她眼底深藏的痛楚,也看到了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最终,他颓然地闭上眼睛,将头转向墙壁,不再说话。沉默,代表了他无奈的屈服。
计划在压抑的共识下启动。发送信号的关键,在于如何掩盖那必然产生的能量波动。澄提出的方案大胆而精妙,利用城市电网在特定时段的负荷高峰,以及附近一个大型数据中心进行大规模数据交换时产生的庞杂能量洪流作为“背景噪音”,将信标的微弱信号隐藏其中。
这需要极其精准的时机把握和对城市能量流向的精确预测。
小夜负责外部接应和预警,她需要黑入市政交通系统,在信号发送的精确时刻,制造一起小范围的、不会引发严重事故的“交通信号灯故障”,以吸引可能的监控注意力,并规划好一旦暴露的紧急撤离路线。
令的任务是操作信标,他必须凝聚起残存的精神力,确保信号编码的绝对准确,并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发送。
澄则坐镇中枢,协调全局。她面前摊开着城市电网实时负荷图、数据中心运算峰值预测表,以及“灵嗅”近期的活动规律分析。她的手指在几个屏幕间快速切换,大脑如同超频运行的处理器,计算着那稍纵即逝的“安全窗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指向预定时刻。安全屋内空气凝固,连洗衣机的嗡鸣都仿佛被无形的手掐断。A chord紧握着拳头,指甲陷进掌心;令闭着眼睛,额头沁出冷汗,全身的能量都在向信标汇聚;小夜在外围不断发回简洁的安全确认信号。
“电网负荷达到峰值,数据流开始冲击……”澄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倒计时,十、九、八……”
令的手指悬在信标的触发键上,微微颤抖。
A chord屏住了呼吸。
澄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能量波动监测仪上。
“三、二、一!发送!”
令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按键!
信标顶端的光芒骤然亮起,一股极其微弱、但带着铁时空独特韵律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奔腾江河的一颗小石子,瞬间融入城市夜晚庞大的能量洪流之中,向着遥远未知的战场方向,疾驰而去!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三秒。信标的光芒熄灭,令脱力般向后倒去,被眼疾手快的小夜扶住。澄迅速切断了所有非必要电源,安全屋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
所有人都凝神静气,等待着可能到来的风暴——或许是“灵嗅”刺耳的警报,或许是外面突然响起的抓捕声。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外面只有夜风吹过街道的寻常声响,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因信号灯故障而导致的零星汽车鸣笛。
成功了?他们成功瞒过了“灵嗅”?
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下来,巨大的虚脱感席卷了每个人。小夜长长舒了一口气,开始检查令的状况。A chord瘫在行军床上,闭上眼睛,仿佛连庆幸的力气都没有了。
澄依旧坐在塑料箱上,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激荡。信号发出去了,哥哥,夏宇,盟主……你们收到了吗?我们在这里,我们还在等你们回家。希望的涟漪,已经穿越了时空的屏障,向着归途扩散开去。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劫后余生的寂静中,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令,忽然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极其微弱地吐出几个含糊的音节:“不对,频率……有干扰……”
小夜连忙俯身去听,令却再次陷入了昏睡。
澄的心猛地一紧。干扰?什么干扰?是信号发送过程中遇到了未知的阻碍?还是……
几乎同时,她随身携带的、用于监控公开网络情报的便携设备,屏幕悄无声息地亮起,自动弹出一条刚刚由某个新闻聚合算法抓取到的、来源不明的简短信息快讯,快讯的标题让她瞳孔骤然收缩:
「……异常能量扰动分析报告(内部参考)提及,近期监测到非标准时空波动信号片段,特征与已知‘异类’活动残留存在部分重合,疑出现新型隐匿技术或未知信号源?相关分析已提交最高安全委员会……」
未知信号源?!
他们成功发送了信号,但似乎……也触动了某些他们之前并未察觉的、更深层次的监测网络?这条快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预示着平静水面下,可能隐藏着更汹涌的暗流。
归途的号角已经吹响,但迷雾,似乎并未完全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