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未至。
江南的雨,却已如针般密密扎下,落在青石巷、乌篷船、纸伞边缘。我与萧烬行于水乡深处,衣衫微湿,脚步却稳。身后,是烧成废墟的“清正司”衙门——昨夜,我们亲手点燃了它。
“你烧了它?”萧烬问,声音里没有惊讶,只有了然。
我抖了抖油纸伞,水珠滚落:“清正司若成了新的铁衣卫,那我们焚的,就不是贪官,而是另一种暴政。”
他轻笑:“你越来越像月眠了——宁可自己背负疯名,也不愿让正义变质。”
我望向远处烟雨中的牌坊,上书“清正廉明”四字,如今已被雨水冲得斑驳不堪。“她不是教我如何做官,是教我如何焚官。官可换,火不能熄。”
三日前,新任清正司使——李崇,以“肃清江湖余孽”为名,拘捕百名江湖义士,其中半数为曾助我们焚帝之人。
他打着我们的旗号,行的却是铁衣卫旧事:刑讯、栽赃、暗杀。更可笑的是,百姓竟称他为“谢妄再世”。
“他借我们的火,烧自己的仇。”萧烬冷笑,“可火一旦离了执火人,便不再是火,而是野火,焚尽无辜。”
“所以,必须熄。”我道。
于是,我们烧了清正司。
不是为复仇,是为正名。
今晨,江湖传言四起:
“双疯已死,焚官火灭。”
“新使李崇,将立新秩序。”
可他们不知,我们正立于雨中,等一个人。
午时,李崇来了。
他穿玄色官袍,腰佩御赐玉佩,身后跟十二铁卫,皆着黑甲,手持锁链。他站在桥头,望我们,眼神复杂。
“谢妄,萧烬,你们竟真敢烧朝廷衙门?”他声音沉稳,却藏不住一丝颤抖。
我收伞,露出腰间折扇:“李大人,你可知‘焚官’二字,从不是为杀贪官,而是为焚‘不公’?”
“我知。”他点头,“可天下若无秩序,何来公正?我立清正司,正是为定秩序。”
“可你定的,是你的秩序。”我上前一步,“你拘义士,刑良民,以‘清正’之名行私欲,与当年铁衣卫何异?”
他怒:“若无铁腕,何以治乱世?”
“乱世需疯子,不需暴君。”我展开折扇,扇面寒梅已褪成灰白,却仍透着血痕,“你若执迷,我不介意——焚了你这‘新铁衣卫’。”
他沉默良久,终是叹道:“你们真疯。”
“是。”我笑,“可疯子,才看得见光。”
雨停,桥断。
我们未动手,李崇却自行撤去铁卫,跪于桥心,将玉佩摘下,投入河中。
“从今日起,清正司解散。”他低语,“若真有清正,便由你们这些疯子去守。”
我望着他,忽觉悲悯。
他不是坏人,只是被权力染了心。他想做好官,却忘了——好官,不该由权力定义。
“你走吧。”我说,“去江湖走一遭,看看你从未见过的‘民’。”
他起身,孤身离去,背影渐隐于烟雨。
萧烬轻声道:“你放他走,不怕他日后卷土重来?”
“不怕。”我收扇,“疯火已起,野火再旺,也烧不尽满山新草。”
七日后,江湖再传新谣:
“疯火燎原,双影不孤。”
“焚官非杀,是醒世人。”
而我,在一座荒村破庙中,摆开棋局。
红衣依旧,白衣如旧。
我执黑子,落下一子:“月眠,这一局,我们守住了。”
风过,庙外一株老梅悄然绽放,花瓣落于棋盘,如血。
萧烬坐于对面,手中琉璃灯已换新盏,灯焰清澈,映出他眼底的光。
“接下来呢?”他问。
“去塞外。”我说,“听说那边,有座‘贪官城’,城主以民血炼丹,称‘长生太守’。”
他笑:“那便——焚城。”
我们起身,踏雪而出。
身后破庙,忽有孩童走出,拾起我遗落的扇坠,好奇地问:“娘,这上面刻的‘谵’字,是什么意思?”
妇人望着我们远去的背影,轻声道:“那是疯子的名字。可疯子,才是这世上最清醒的人。”
春寒料峭,梅香不散。
火,仍在烧。
疯,仍在行。
焚官之路,永无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