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于塞外。
不是温柔的飘洒,而是狂风暴雪,如天崩地裂,将天地染成一片混沌。我与萧烬行于荒原,身后是“贪官城”的残垣断壁,前方是无尽风沙。那座以民血炼丹的城,已焚为焦土,可火未熄——在风沙深处,仍有余烬在暗燃,如不屈的魂。
“你觉不觉得,我们像在重复?”萧烬忽然开口,声音被风雪撕碎,却仍清晰。
我握紧手中折扇,扇骨已裂,却未断:“重复?不,是轮回。贪官死了一个,又来一个;火灭了一次,又燃一次。我们不是在杀人,是在破局。”
他笑,笑中带血:“可这局,太大了。大到我们烧了一座城,却救不活一个国。”
“救国?”我抬头,望向铅灰色的天,“我们从不救国,我们只焚不公。国若不公,便不配被救。”
风雪中,一匹瘦马缓缓走来,马上人披着破旧斗篷,怀里抱着一卷竹简。
“你们烧了太守府。”那人开口,声音沙哑,“可你们没烧尽——他炼的丹,还在。”
他递来竹简,上书《血丹录》三字,字迹猩红,似以血写成。
“这是什么?”我问。
“长生太守的秘典。”他咳出一口血,“他以千人之血炼一丹,服之可延寿百年。可这丹,不是给他自己吃的。”
“给谁?”
“给京城那位。”他抬手指向南方,“给新帝。”
我与萧烬对视一眼,心口如被重击。
原来,贪官城不是终点,只是棋盘上的一子。真正的棋手,仍在紫宸殿中,执棋不语。
“所以,我们烧的,只是替罪羊?”萧烬冷笑,“真正的恶,在庙堂之上。”
“从来都在。”我将竹简收入怀中,“可火,也该烧到那里去。”
七日后,我们抵达边关小镇——归墟镇。
镇中无官,无衙,却有市井,有酒肆,有孩童嬉闹。我们住进一家老客栈,老板娘是个独眼妇人,见我们进门,只淡淡道:“疯子来了。”
我笑:“你认得我们?”
“不认得人,认得火。”她递来两碗热酒,“你们身上,有焚官的味儿。”
夜深,她独坐柜台,擦拭一只青铜酒壶,忽道:“我丈夫,曾是铁衣卫。”
我抬眸:“那你该恨我们。”
“不。”她摇头,“他死前说,铁衣卫不是恶,是刀。刀若无主,便成凶器。你们是执刀的人,可你们不肯做主。”
她抬头,独眼中映着烛火:“你们疯,是因为你们不肯握权。可这世道,无权者,终将被权碾碎。”
我无言。
萧烬轻声道:“可若我们握权,便成了新的贪官。”
“所以你们是疯子。”她笑,“可疯子,才配执火。”
三更,客栈外马蹄声起。
十二骑黑衣人,佩铁链,执长刀,腰间令牌刻着“御前清查”四字。
“新清正司残部。”萧烬冷笑,“来得好快。”
我推窗,见为首者翻身下马,摘下斗篷——竟是李崇。
他瘦了,眼窝深陷,却挺直脊梁。
“我来了。”他说,“我查到了‘血丹录’的源头——它来自太医院,由帝师亲授。”
我走出客栈,雪落肩头。
“你为何来?”我问。
“我曾以为,秩序即正义。”他望向风雪,“可如今我懂了,若秩序由恶人定,那它便是最大的不公。”
他单膝跪地,将一把青铜钥匙置于雪中:“这是太医院密室的钥匙。我以命换它,只求你们——别让火熄。”
我未扶他,只道:“你不怕死?”
“怕。”他笑,“可更怕,这世道再无疯子。”
五日后,我们潜入京城。
夜,紫宸殿外,我与萧烬立于飞檐之上,俯瞰整座皇城。宫灯如星,却照不亮人心。
“你真要进去?”他问。
“不进去,火便烧不到根。”我展开折扇,扇面最后一丝血痕也已褪去,只剩一片灰白,“月眠焚帝,不是为杀一人,是为焚‘帝制之恶’。如今,我们该完成她未竟之事。”
“可你不是她。”他低声道,“你若死,无人再执火。”
“火,从不靠一人而燃。”我望向他,“你若活着,便替我点下一盏灯。”
他沉默,终是点头。
子时,我们分道而行。
他去太医院焚《血丹录》,我去紫宸殿,见新帝。
殿中,新帝端坐,年不过二十,眼神却如老朽。
“你来了。”他竟似等我已久,“你可知,朕为何容许贪官城存在?”
“为炼丹。”我道。
“为长生。”他笑,“可若朕不死,天下便永无乱。朕若死,权臣当道,百姓更苦。朕是在——以恶止恶。”
“可你止的,是你自己的恶。”我展开扇,“你若真为百姓,便该焚自己。”
他大笑:“你疯了。”
“是。”我扇出,毒针破空,直取其喉。
可他未躲,只闭眼:“若杀我能止火,便杀吧。可火若止,天下将更暗。”
我收扇,针落。
“我不杀你。”我说,“我只焚你的权。”
三日后,太医院大火,烧尽《血丹录》与所有血丹。
新帝下诏:废血丹之术,罢清正司,开言路,赦江湖义士。
而我与萧烬,立于城外梅林。
雪已停,一株老梅悄然绽放,花瓣落于扇上,如泪。
“接下来呢?”他问。
我收扇,轻声道:“火已燎原,风助之。我们,继续走。”
他笑:“那便——疯到底。”
从此,江湖无名,只有风雪中两道身影,一执扇,一提灯,行于无人之境,焚尽不公。
梅落无痕,火燃有声。
疯者,终将照亮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