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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

紫藤雨

宾客盈门,红绸缠绕着廊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熏香与酒气,可这喜庆之下,却是密不透风的压抑。陈子衿身着繁复的大红礼服,凤冠上的珠翠随着步履轻轻晃动,折射出刺目的光。她走得沉稳,裙摆扫过青石地面,无声无息,仿佛脚下踩的不是通往前厅的路,而是踏入深渊的阶梯。

李浚竟也来了。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与周遭的喜庆格格不入,独自站在角落,目光落在她身上时,没有嫉妒,只有一丝复杂的了然。陈子衿微微颔首示意,算是打过招呼,心中却暗惊——他竟敢违抗皇后隐性的禁令,前来赴这场本该是她与萧泽的订婚宴。

萧泽早已立于前厅正中,玄色锦袍上用金线绣着暗龙纹,衬得他身姿挺拔,眉眼间是惯有的桀骜与玩味。见她进来,他上前一步,自然地想去牵她的手,却被陈子衿不动声色地避开,转而扶住了她的手肘,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掌控。

“我的王妃,今日倒是明艳得很。”他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龙涎香的气息,“怎么,不乐意?”

陈子衿垂着眼帘,语气平淡:“殿下说笑了,臣女既已接旨,自当恪守本分。”

萧泽轻笑一声,不再多言,携着她面向宾客。司仪高声唱喏,繁琐的礼节一项项进行,陈子衿如同提线木偶,配合着跪拜、奉茶,耳边是宾客的道贺声,却字字都像针,扎得她心口发紧。她余光瞥见若仪站在母亲身边,小脸紧绷,眼神里满是担忧,不由得握紧了藏在袖中的“隐”字令牌,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定了定神。

宴席过半,宾客们酒酣耳热,议论声渐起。有人艳羡陈府一步登天,出了位皇子妃;也有人窃窃私语,揣测萧泽为何偏偏选中陈子衿,毕竟在此之前,他从未对任何贵女假以辞色。陈子衿端着酒杯,浅酌一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焦躁——约定的巳时已近,兄长那边不知是否安排妥当。

忽然,前厅外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丫鬟的惊呼:“着火了!后院着火了!”

满堂宾客顿时哗然,纷纷起身张望。只见后院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陈父陈母脸色大变,急忙吩咐管家带人救火。萧泽眉头一蹙,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刚要开口下令,却被陈子衿拉住了衣袖。

“殿下,火势凶猛,后院还有不少值钱的字画古籍,不如让臣女去看看,也好安抚下人。”陈子衿语气急切,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萧泽审视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片刻后,他颔首:“小心些,让侍卫跟着你。”

“不必了,人多反而碍事。”陈子衿连忙拒绝,生怕侍卫跟随坏了计划,“臣女带着茗香即可,殿下留在此处安抚宾客才是正事。”

说完,她不等萧泽再开口,便拉着早已候在一旁的茗香,快步向后院走去。穿过喧闹的人群,避开慌乱的丫鬟仆妇,陈子衿脚步不停,直奔若仪的闺房。

房门虚掩着,若仪正焦急地等在里面,见她进来,立刻扑上前:“大姐,怎么办?真的着火了!”

“别慌,是大哥安排的,为的就是引开众人。”陈子衿快速说道,从怀中掏出令牌塞给若仪,“拿着这个,跟我走,茗香已经在前门备好了马车,我们从密道出去,直奔城西渡口。”

若仪虽懵懂,却知道事态紧急,用力点头,紧紧攥着令牌。陈子衿拉着她,掀开床底的暗板,露出一条狭窄的密道。这是陈府祖辈留下的,平日里极少有人知晓,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密道中阴暗潮湿,弥漫着泥土的气息。陈子衿牵着若仪,凭借着幼时的记忆快步前行,耳边只能听到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光亮,正是陈府外的一条僻静小巷。

茗香早已牵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等候在那里,见她们出来,急忙催促:“姑娘,快上车!刚才看到三殿下的人已经在附近巡查了!”

陈子衿拉着若仪快速上车,刚坐稳,茗香便挥鞭打马,马车立刻疾驰起来。巷口很快传来马蹄声和呼喊声,显然是萧泽的人发现了异常,正在追赶。

“驾!再快些!”陈子衿心急如焚,掀开车帘向后望去,只见几道玄色身影正快速逼近,为首的正是萧泽身边的得力干将。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辆黑色马车忽然从斜刺里冲出,挡在了追兵面前。马车上跳下几名黑衣人手起刀落,与萧泽的人缠斗起来。陈子衿一愣,看向那黑色马车,车窗半掩,隐约能看到里面坐着一道身影,手中把玩着一枚与她手中相似的“隐”字令牌。

“是镇北侯的人!”茗香喜道,“姑娘,我们快走!”

青篷马车趁乱加速,一路向西疾驰。身后的打斗声渐渐远去,陈子衿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却依旧不敢松懈。她知道,萧泽绝不会善罢甘休,这场逃亡,才刚刚开始。

不知跑了多久,马车终于抵达城西渡口。渡口上停着一艘乌篷船,船头立着一位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见到她们手中的令牌,立刻拱手:“是陈姑娘和若仪县主吧?侯爷有令,送二位姑娘安全离开。”

陈子衿拉着若仪下了马车,向男子道谢:“有劳先生。”

“姑娘客气,请上船。”男子侧身引路。

就在她们即将踏上船板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喝:“陈子衿,你敢走!”

陈子衿浑身一僵,缓缓转身。只见萧泽骑着一匹乌骓马,立于不远处的坡上,玄色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眼底满是戾气,如同被激怒的猛兽。他身后跟着大批侍卫,将渡口团团围住,显然是早有准备。

“殿下,何必苦苦相逼?”陈子衿挺直脊背,挡在若仪身前,“臣女只想带着妹妹远离纷争,求一份安稳,还望殿下成全。”

“成全?”萧泽冷笑一声,催马上前,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你是本王的王妃,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想逃?除非本王死了!”

他抬手一挥,侍卫们立刻上前,想要捉拿她们。船头的青衣男子见状,立刻拔出腰间长剑,挡在她们面前:“三殿下,侯爷有令,谁敢动二位姑娘,休怪在下不客气!”

“镇北侯?”萧泽眼神一沉,“本王的家事,也轮得到他来插手?”

“姑娘,快上船!”青衣男子一边与侍卫缠斗,一边催促。

陈子衿知道不能再犹豫,拉着若仪快步上船。就在船桨即将划动之时,一支羽箭忽然破空而来,直奔陈子衿心口。

“大姐!小心!”若仪惊呼,猛地推开陈子衿。

羽箭擦着陈子衿的肩头飞过,射中了船板。陈子衿惊魂未定,看向岸上的萧泽,他手中正握着一把弓箭,眼神冰冷得让人心寒。

“把她给本王带回来!”萧泽厉声下令,眼中满是疯狂。

侍卫们更加凶悍,青衣男子渐渐不敌,身上已经添了好几处伤口。陈子衿看着岸上怒不可遏的萧泽,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今日若是不做个了断,她们永远无法脱身。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对船夫道:“先生,麻烦你先送我妹妹走,我去去就回。”

“大姐!你不能去!”若仪死死拉住她的手,泪水直流,“要走一起走!”

“听话!”陈子衿用力掰开她的手,将令牌塞回她手中,“拿着这个,到了西北去找镇北侯,他会护着你。大姐答应你,一定会去找你。”

说完,她毅然转身,纵身跃下船板,落在岸上。

“陈子衿!”萧泽见她回来,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狂喜,“你终究还是舍不得本王,舍不得王妃之位!”

“殿下误会了。”陈子衿走到他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回来,不是为了王妃之位,只是不想再有人为我牺牲。殿下,你我之间,本就不该有牵扯。皇后利用我拉拢陈府,你利用我制衡各方势力,我不想再做这枚棋子。”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今日我愿跟你回去,但我有一个条件,放我妹妹安全离开,不准再派人追杀她。”

萧泽看着她眼中的决绝,心中一痛,语气却依旧强硬:“你以为你有资格跟本王谈条件?”

“我没有资格,却有决心。”陈子衿缓缓抽出头上的金簪,抵在自己的脖颈上,“殿下若是不答应,我便死在你面前。反正左右都是棋子,死了,倒也干净。”

“你敢!”萧泽瞳孔骤缩,伸手想去夺她手中的金簪,却被陈子衿避开。

“殿下,我说到做到。”陈子衿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放了若仪,我跟你回去,做你的王妃,任凭你差遣,绝不反悔。”

萧泽看着她脖颈上微微渗出的血珠,心中的戾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他忽然发现,自己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王妃之位带来的势力,而是眼前这个倔强又坚韧的女子。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咬牙道:“好!本王答应你!放她走!”

陈子衿心中一松,缓缓放下金簪。岸上的侍卫们闻言,果然停止了追赶,乌篷船趁机划动船桨,渐渐驶离渡口。若仪站在船头,泪水模糊了双眼,对着陈子衿用力挥手:“大姐!我在西北等你!你一定要保重!”

陈子衿看着船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视野中,才缓缓转过身,看向萧泽:“殿下,我们可以回去了。”

萧泽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脖颈上的血痕,心中一阵刺痛,伸手想去触碰,却被她侧身避开。他收回手,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沉声道:“走吧。”

马车再次驶回陈府,只是这一次,陈子衿的心境已然不同。她知道,回到王府,等待她的将是无尽的算计与争斗,可她别无选择。为了若仪的平安,为了陈府的安稳,她必须坐上这王妃之位,在这场波诡云谲的皇权争斗中,步步为营。

回到王府的第一日,萧泽并未为难她,只是将她安置在仅次于正院的凝香苑,派了不少丫鬟仆妇伺候,却也变相地将她软禁起来。陈子衿并不在意,她正好借此机会观察王府的局势,了解各方势力。

她知道,萧泽的王府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皇后安插了眼线,其他皇子也派人潜伏,还有不少对王妃之位虎视眈眈的贵女及其家族,都在暗中窥探。而萧泽,看似桀骜不驯,实则心思深沉,他将她推上王妃之位,既是为了拉拢陈府,也是为了将她置于众矢之的,让她不得不依附于他。

几日后,皇后派人送来懿旨,催促萧泽尽快与陈子衿完婚。萧泽却以“王府尚未准备妥当”为由,暂且搁置。陈子衿知道,他是在观望,也是在试探她的态度。

这日,陈子衿正在院中赏花,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争执声。她示意茗香去打探,不多时,茗香回来禀报:“姑娘,是二殿下萧逸然来了,想要见您,被侍卫拦住了。”

萧逸然?陈子衿心中一动。这位二殿下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城府极深,与萧泽势同水火。他此刻前来,不知有何用意。

“让他进来吧。”陈子衿沉吟片刻,说道。她如今身处险境,多了解一些各方势力的动向,才能更好地自保。

萧逸然很快走进院中,身着月白锦袍,面带温和的笑意,仿佛只是来拜访一位旧友。“陈姑娘,哦不,如今该叫王妃娘娘了。”他拱手行礼,语气亲切,“冒昧前来,还望王妃不要见怪。”

“二殿下客气了。”陈子衿微微颔首,“殿下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也无甚要事。”萧逸然目光扫过院中盛开的牡丹,笑道,“只是听闻三皇弟得了一位才貌双全的王妃,心中好奇,特意前来拜访。顺便想问问王妃,在这王府中住得还习惯吗?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本王定当尽力相助。”

陈子衿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多谢二殿下关心,王府上下待我甚好,一切都习惯。”

“习惯就好。”萧逸然笑了笑,话锋一转,“只是本王听闻,王妃前些日子曾试图逃离,想必是心中不愿做这王妃吧?其实,本王倒是可以帮你。”

陈子衿抬眸看他,眼神警惕:“殿下此话怎讲?”

“很简单。”萧逸然凑近一步,声音压低,“只要你愿意帮本王,揭露萧泽的野心与谋逆之举,本王不仅可以帮你解除婚约,还能保你和陈府平安。到时候,你想去哪里,做什么,都无人再能阻拦。”

谋逆之举?陈子衿心中一惊。萧泽野心勃勃,她早有察觉,可若说谋逆,未免太过严重。她看着萧逸然眼中闪烁的精光,心中了然——这不过是他想借她之手除掉萧泽的借口。

“殿下说笑了。”陈子衿缓缓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三殿下对我敬重有加,王府上下和睦,何来谋逆之说?殿下的好意,臣女心领了,只是恕难从命。”

萧逸然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神变得锐利:“王妃何必如此固执?萧泽不过是利用你,待他达成目的,你和陈府都将成为弃子。难道你想重蹈覆辙,再次成为别人的棋子?”

“无论如何,我已是萧泽的王妃,自当与王府荣辱与共。”陈子衿语气坚定,“殿下若是无事,便请回吧,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萧逸然看着她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有些恼怒,却也不好发作。他冷哼一声,转身离去:“王妃好自为之,他日若是后悔,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萧逸然走后,陈子衿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来找她,试图拉拢她,利用她。而她,必须在这些势力之间周旋,找到一条生存之路。

就在这时,萧泽忽然走了进来,不知在外面听了多久。他看着陈子衿,眼神复杂:“你倒是聪明,没有被他说动。”

“殿下说笑了,我只是恪守本分罢了。”陈子衿垂着眼帘。

萧泽走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陈子衿,你老实告诉我,你心中到底有没有一丝一毫的愿意,做我的王妃?”

陈子衿迎上他深邃的眼眸,那双眼中有霸道,有占有欲,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她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殿下,我只想保住我想保的人,安稳度日。至于王妃之位,不过是身不由己的选择。”

萧泽看着她坦诚的眼神,心中一痛,缓缓松开了手。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可他却不甘心。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她的人,还有她的心。

“好。”他沉声道,“本王给你时间。但你记住,既然你已是我的王妃,就休想再逃离。本王会让你知道,做我的王妃,并非全是算计与利用,还有……本王的真心。”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陈子衿独自站在院中。春风拂过,吹起她的裙摆,也吹乱了她的心绪。她不知道,萧泽的话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如何。但她知道,从踏上回王府的路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退路了。她必须变强,必须在这深宫般的王府中,在这波诡云谲的皇权争斗中,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生路。而萧泽的真心,或许是她唯一的变数,也或许,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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