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俱芦洲的风，从来都是裹着碎冰碴子的。
苏星垂把最后一块玄铁矿石扔进矿车时，指节已经冻得发紫，虎口处裂开的口子渗着血，一沾到矿石上的寒气，就疼得钻心。
他抬头望了眼天，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像是要把这座“黑风矿”整个罩住——这里是青云宗下辖的凡人矿场，埋在断云山脉的褶皱里，终年不见暖阳，只有矿道深处偶尔泄出的一缕缕淡青色灵气，在寒风里飘几飘，又很快散了。
那是仙人才配用的东西。
苏星垂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半块巴掌大的青铜古镜，边缘磨得发亮，是父亲临死前塞给他的。
三年前，父亲就是因为在矿道深处吸入了过量“散逸灵气”，肺腑像被万千细针扎着，咳了三个月血，最后整个人枯得像根柴，被矿监拖去扔了乱葬岗。
母亲总说，这镜子是祖上传下来的，说不定藏着什么机缘，可在这黑风矿里，别说机缘，连活下去都要拼尽全力。
“动作快点！耽误了仙师的时辰，把你们都扒了皮炼‘血引’！”
粗哑的呵斥声从矿场入口传来，苏星垂浑身一僵，握着矿镐的手紧了紧。
是黑风武馆的人——凡域里最招人恨的“投仙派”，靠帮仙门抓捕凡人、搜刮资源讨活，比矿监还要凶戾。
领头的是个穿黑短打的壮汉，肩宽体阔，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正是武馆首领的儿子赵虎，据说已经是武徒境后期，一拳能打死一头成年黑熊。
赵虎的目光扫过矿场里缩着的矿工，像在打量牲口，最后停在了不远处的矿棚方向。
苏星垂心里咯噔一下，母亲今天身子不舒服，正在棚里歇着，他早上特意多采了两块矿石，想换点粗粮给母亲熬粥。
赵虎“奉青云宗柳仙师之命，要十个‘气血充盈’的妇人，炼‘聚灵膏’用。”
赵虎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抖了抖。
赵虎“名单上的人，出来！”
矿工们瞬间炸了锅，又很快被武馆弟子的鞭子抽得不敢作声。
苏星垂挤在人群里，眼睛死死盯着那张名单，手指掐得掌心生疼——最后一个名字，赫然是“苏林氏”。
苏星垂“不行！我娘不能去！”
苏星垂几乎是冲出去的，他知道“聚灵膏”是什么——去年矿里也被带走三个妇人，后来有个逃回来的矿工说，那些妇人被关在仙门的丹房里，浑身灵气被抽干，最后成了一滩血水。
他扑到赵虎面前，单薄的身子在寒风里抖着，却梗着脖子。
苏星垂“我替我娘去！我是武徒境初期，气血比她足！”
赵虎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出声，一脚把苏星垂踹倒在地上。
赵虎“你算个什么东西？仙师要的是妇人的‘阴血’，你一个臭小子，也配？”
苏星垂摔在冰冷的矿石堆上，胸口的青铜古镜硌得他生疼，嘴里满是血腥味。
他抬头时，正看见两个武馆弟子闯进矿棚，母亲的哭喊声像刀子一样扎进他耳朵里。
很快，母亲被拖了出来，头发散乱，嘴角淌着血，却还在朝他喊：“星垂！跑！别管娘！”
赵虎“跑？”
赵虎踩住苏星垂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骨头碾碎。
赵虎“今天你们娘俩，一个都跑不了！”
母亲突然疯了一样扑过来，抱住赵虎的腿，张嘴就咬。
赵虎疼得骂了句，反手一拳砸在母亲的后心。
苏星垂眼睁睁看着母亲像片叶子一样飘起来，重重摔在地上，再也没了声息。
苏星垂“娘！”
那一刻，苏星垂觉得浑身的血都烧了起来。
他忘了手腕的剧痛，忘了赵虎是武徒境后期，甚至忘了自己只是个连像样功法都没有的矿奴。
他从地上抄起一块锋利的玄铁矿石，朝着赵虎的小腿狠狠砸了下去！
“咔嚓”一声脆响，赵虎惨叫着后退，小腿骨被砸得变形。
苏星垂红着眼，又朝着旁边一个武馆弟子扑过去，矿石尖扎进对方的喉咙，鲜血喷了他一脸。
赵虎“反了！反了！”
赵虎捂着腿，气得浑身发抖。
赵虎“给我杀了他！碎尸万段！”
剩下的四个武馆弟子围了上来，手里的钢刀闪着冷光。
苏星垂虽然激活了血气，可毕竟只是武徒境初期，没几招就被一刀划在背上，深可见骨。
他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矿车上，眼看就要被第二刀劈中。就在这时，胸口的青铜古镜突然发烫，像是有一团暖流顺着血脉涌遍全身。
苏星垂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跑！往断云山脉深处跑！往有雷的地方跑！
那是三年前的记忆——他才十二岁，为了找走失的母亲，误闯进山脉深处的“雷淬崖”，被一道落雷劈中，却奇迹般活了下来，从那以后，肉身就比普通孩子结实得多。
苏星垂咬着牙，忍着剧痛，突然朝着矿场后面的山林冲去。
赵虎气得嘶吼。
赵虎“追！他跑不远！”
山林里的风更冷，苏星垂的后背一直在流血，每跑一步都像是在扯着伤口。
他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钢刀划破空气的“咻咻”声就在耳边。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天上响起一声炸雷，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前面，一道陡峭的崖壁出现在雨幕里，崖壁上缠着淡紫色的雷光，正是雷淬崖！
苏星垂没有犹豫，纵身跳了下去。身后的武馆弟子追到崖边，看着下面翻滚的雷光，不敢再追，只能骂骂咧咧地回去复命。
苏星垂摔在崖底的乱石堆上，意识渐渐模糊。
后背的伤口还在流血，可胸口的青铜古镜却越来越烫，最后竟从他的衣襟里飘了出来，悬在他的上空，镜面闪过一道道复杂的符文。
又一道落雷劈了下来，正好打在青铜古镜上！
淡紫色的雷光顺着镜面流下来，像一条条小蛇，钻进苏星垂的身体里。他没有感觉到疼痛，反而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之前被灵气侵蚀的经脉、被刀砍伤的肌肉，都在雷光的滋养下慢慢愈合。
他的气血开始翻涌，比之前激活时还要汹涌，像是要冲破身体的束缚。
苏星垂“九转金刚体，第一转，雷淬凡躯，始成。”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苏星垂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一个穿着玄色铁甲的老人站在他面前，左手空荡荡的，袖管随风飘动，眼神却像崖壁上的雷光一样锐利。
老人低头看着他，又看了眼悬在半空的青铜古镜，缓缓开口。
陆沧州“沧溟派的信物，竟在你一个矿奴手里。看来，这北俱芦洲的天，要变了。”
苏星垂想说话，却实在没力气，只能看着老人伸出右手，指尖萦绕着淡淡的气血之力，点在他的眉心。
一股温和的力量涌入，他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在失去知觉前，他听到老人说了最后一句话。
陆沧州“我叫陆沧洲，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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