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启程时,晨雾还没散透,沾在衣襟上凉丝丝的。楚昭然醒过一次,眼神虽仍虚浮,却能靠小满搀扶着走几步——昨夜那碗蘑菇粥,总算给了他点力气。赵三娘走在队伍中段,左臂的伤好了些,不再总把铁铲攥得死紧,只是偶尔会摸向胸口,那里藏着半封残信。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前面传来流民的欢呼:“有河!还有柳树!”沈砚抬头望去,只见前方一片柳树林,枝条垂到地面,林边一条溪流潺潺淌着,水色清亮,能看见水底游动的小鱼苗。
“就这儿歇脚。”赵三娘率先停下,语气里难得带了点松快,“水干净,能补补身子。”
沈砚扶着楚昭然在柳树下坐下,小满早已拎着陶罐跑向溪边,林逸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个从废弃茶摊捡的粗瓷盘:“沈兄,溪里有小鱼,说不定能煎来吃。”
沈砚眼睛一亮——穿越前在江南后厨,他最擅做河鲜,哪怕是这种寸许长的小鱼,也能做出鲜劲。他先让小满把陶罐洗干净,又弯腰打量柳树:“柳芽刚冒头,嫩得很,焯水去涩,拌点盐就能吃。”
说着,他摘了些顶端泛绿的柳芽,又让林逸帮忙在溪边捡几块平整的石板——没有铁锅,石板煎鱼最是合适。赵三娘则守在楚昭然身边,从包袱里摸出一小块晒干的野姜,递过来:“昨天挖的,去腥味。”
沈砚接过野姜,心里暖了些。他蹲在溪边,指尖刚碰到水面,就有几条小鱼游过来啄他的手。取来之前编的简易竹筛,往水里一捞,果然兜住了十几条小鱼,个个鲜活。“小满,把鱼倒在清水里养着,吐吐泥沙。”
这边,他把柳芽放进陶罐,加了点溪水煮沸,待柳芽变软,立刻捞出来过凉水——这一步是关键,能去尽苦涩。挤干水分后切碎,撒上仅剩的一点盐,再捏碎一小块野姜拌进去,拌匀的瞬间,柳芽的清香就飘了出来。
“沈大哥,好香啊!”小满凑过来,盯着陶罐里翠绿的柳芽,咽了咽口水。楚昭然也微微偏头,鼻尖动了动,眼神里少了些之前的涣散。
沈砚把石板架在垒好的石灶上,又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前几日从一个卖油郎那换的,只剩一点点菜籽油,一直没舍得用。指尖沾了点油,均匀抹在石板上,待油热得冒小泡,便把处理干净的小鱼一条条摆上去。
“滋滋”的声响瞬间传开,小鱼遇热,表皮渐渐变得金黄,鲜美的香气裹着油香,飘得老远。旁边几个流民凑过来,眼神里满是渴望,却没人敢上前——之前王瘸子说过,不许私藏食物,可沈砚分过几次热食,众人心里都存着几分敬畏。
沈砚没在意,又把剩下的杂粮碎倒进陶罐,加溪水熬粥,粥沸后,丢了把刚采的蒲公英叶进去——林逸说蒲公英能解微毒,楚昭然身子弱,正好能缓缓。
石板上的小鱼煎好了,外皮脆,内里嫩,咬一口,没有半点土腥味,只有河鲜的清甜。沈砚先夹了两条,放在楚昭然面前的粗瓷盘里:“慢点吃,小心刺。”楚昭然点了点头,用指尖捏起一条,小口啃着,吃到一半,突然顿住:“这鱼……以前在城里,有人用它煮过汤,加了蒲公英。”
赵三娘手里的粥碗晃了晃,粥洒出来一点:“谁?”
楚昭然皱着眉,像是在回忆,半晌才摇头:“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人脸上,有个和你一样的印子。”
沈砚心里一动——赵三娘脸上是梅花印,难不成楚昭然说的,是和旧案有关的人?他刚想追问,就看见王瘸子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目光落在石板上的小鱼和陶罐里的粥上。
“你倒会找东西。”王瘸子没带敌意,只是语气冷淡。
沈砚盛了一碗粥,又夹了两条小鱼,递过去:“王大哥,尝尝?溪里的鱼,没什么东西,填填肚子罢了。”
王瘸子接过,低头喝了口粥,又咬了口鱼,沉默片刻:“比那霉窝头强。”说完,竟没多问,转身走到不远处的柳树下坐下,只是偶尔会往这边瞥一眼——监视还在,却松了些力道。
林逸捧着粥,凑到沈砚身边,低声道:“方才看见货郎了,在林子那头,盯着这边看了会儿,又走了。”
沈砚点头——那货郎对“血色鹅膏菌”格外关注,显然没那么简单,只是眼下众人难得有这般轻松的时刻,不必急着拆穿。
小满吃得满脸都是粥渍,赵三娘嘴上没说什么,却悄悄把自己碗里的小鱼夹了两条给她。楚昭然喝了小半碗粥,脸色又红润了些,靠在柳树上,竟慢慢闭上了眼,这次不是昏迷,倒像是安稳地睡着了。
风拂过柳树枝条,带着溪水的凉意和食物的香气。沈砚坐在石灶边,看着眼前的景象——小满的笑声,流民偶尔的低语,赵三娘放松的侧脸,还有熟睡的楚昭然,心里忽然觉得,哪怕前路仍有凶险,哪怕二十年前的迷雾还没散开,此刻这柳下的炊香、碗里的鲜食,还有身边人的安稳,已是乱世里难得的馈赠。
他摸了摸怀里的金属牌,指尖划过背面的暗纹地图。再过几日,就能靠近地图上标记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