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快到山脚时，萧煜终于忍不住，停住了脚步，转过身。他的目光越过中间的忆荷，直直地看向乔忆，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沙哑

萧煜乔小姐，能否告知萧某，究竟何处不合适？是我萧煜为人不堪，配不上你？还是……你心中早已有了他人

这是他最后的挣扎，不问明白，他寝食难安。

乔忆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里有痛苦，有不解，还有一丝不肯放弃的倔强。山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抬手轻轻拢到耳后，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格外脆弱，却又异常坚定。

乔忆萧世子言重了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比山风更凉

乔忆世子龙章凤姿，家世显赫，是京城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良配。是乔忆福薄，自知匹配不上世子的深情厚谊。至于心中是否有他人……

她顿了顿，轻轻摇头

乔忆这与世子无关，亦非拒绝之由。我们并非同路之人，强行牵扯，只怕日后徒增烦恼。世子……值得更好的女子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高了萧煜，又贬低了自己，将拒绝的理由归结于“不配”和“非同路”，看似谦卑，实则将所有的可能性都彻底斩断。

萧煜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她不是在赌气，也不是在试探，她是真的认为他们不合适，真的在将他推开。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他。他可以用权势压人，可以用财富打动人心，但在乔忆这般清醒而决绝的态度面前，他所有的优势都显得苍白无力。

萧煜更好的女子……

萧煜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萧煜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

说完这句，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朝着山下停着的马车走去。背影决绝，带着一种贵族公子特有的骄傲和受伤后的疏离。

乔忆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直到那抹挺拔的玄色消失在枫林的尽头，她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拳头，掌心赫然是四个清晰的月牙印。

忆荷小姐……

忆荷担忧地走上前，轻轻拉住她的衣袖

忆荷您……您真的不喜欢萧世子吗？

乔忆没有回答，只是伸手，从忆荷的篮子里拿起那片“蝴蝶”枫叶，指尖轻轻拂过清晰的叶脉。喜欢吗？那个在苏府赏花宴上挺身而出、为她解围的少年；那个记得她喜好、特意带她来这绝美之地、笨拙而真诚地表达心意的世子；那个会细心放慢脚步等待忆荷、眼中映满她身影的萧煜……若说毫无触动，那是骗人的。

可是，她不能。

她的身份，她的过往，她身上背负的东西，都不允许她沉浸在这看似美好的情愫之中。靖国公府的门第太高，水太深，一旦卷入，不仅仅是她，连她想要保护的忆荷，乃至她身后那个早已式微、仅剩空架子的家族，都可能万劫不复。姜梨清上次的刁难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风浪，远非她所能承受。萧煜的喜欢或许是真诚的，但这份真诚，在家族利益、京城错综复杂的局势面前，又能坚持多久？

她赌不起，也不敢赌。

乔忆走吧，忆荷

乔忆将枫叶轻轻放回篮子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乔忆回去之后，今日之事，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

忆荷嗯，忆荷记住了

小丫头用力点头，虽然还是不明白，但她选择无条件相信小姐。

回程的马车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萧煜坐在对面，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仿佛老僧入定。乔忆也靠着车壁，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神色平静无波。只有忆荷，小心翼翼地缩在角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马车在乔府侧门停下。乔忆带着忆荷下了车，对着马车微微一福

乔忆多谢世子相送，告辞

车厢内，萧煜依旧闭着眼，只是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节攥得发白。车夫等了片刻，不见世子吩咐，便驾着马车缓缓驶离。

乔忆站在门口，直到马车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带着忆荷走进那扇略显斑驳的朱红色侧门。门在身后轻轻合上，也将门外那个关于红叶、关于告白、关于萧煜的世界，暂时隔绝。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发生，便再也无法真正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