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永王府的赏梅宴，无疑是京城冬日里的一场盛事。王府朱门高耸，车马如龙，身着各色华服的命妇女眷、闺秀千金，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袅袅婷婷步入府中。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梅香与浓郁的脂粉香气，交织出一种浮华而紧张的氛围。

乔忆随着王氏下了马车，她今日穿着一身湖蓝色织锦缎袄裙，领口和袖边缀着雪白的风毛，既不失身份，又不过分张扬。发间只簪了一支点翠蝴蝶簪并几朵小巧的珠花，清丽脱俗，在珠光宝气的女眷中，反而有种别样的气质。她微微垂着眼，保持着符合她“身份”的恭谨姿态，但眼角的余光却如最敏锐的探针，飞速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王府庭院深深，亭台楼阁，飞檐斗拱，极尽奢华。引路的丫鬟举止有度，显然训练有素。穿过几重仪门，来到后花园的梅林。时值寒冬，各色梅花竞相绽放，红梅似火，白梅如雪，绿梅清雅，暗香浮动，与亭台水榭相映成趣，确是一派王府气象。

宴会设在一处临水的暖阁内，地龙烧得温暖如春，与室外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永王妃端坐主位，身着绛紫色宫装，雍容华贵，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接受着命妇女眷们的朝拜问候。她身边坐着几位侧妃和郡主，皆是姿容出众，气度不凡。

乔忆随着王氏向永王妃行礼，姿态无可挑剔。永王妃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笑容温和：“这位便是乔将军的千金吧？果然钟灵毓秀，起来吧。”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乔忆谢恩起身，乖巧地退到一旁，寻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她能感觉到，自她进入暖阁，便有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打量，或许……还有审视。林溪夏尚未到场，但乔忆知道，她一定会来。

果然，不多时，林溪夏便与几位交好的贵女一同到来。她今日打扮得格外精心，一身樱草色遍地缠枝玉兰妆花缎裙，衬得她娇俏可人。她笑语嫣然地与相熟的女眷打招呼，目光扫过乔忆时，微微一顿，随即绽开一个更加甜美的笑容，主动走了过来。

“忆姐姐！你也来了！真是太好了！”她亲热地拉住乔忆的手，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不少人听到，“方才我还和几位妹妹说起，担心你初次来这样的场合会不习惯，可见到我真是白担心了。”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暗指乔忆出身将门，不谙此等高雅聚会。周围几位贵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乔忆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腼腆和感激：“劳妹妹挂心了。王府气象万千，我确实有些目眩，幸好有妹妹在。”她将姿态放低，反而显得林溪夏有些刻意。

林溪夏笑了笑，拉着乔忆融入她们的小圈子，看似热情地介绍着各位贵女，言语间却总在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向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些乔忆作为“武将之女”可能不太擅长的领域。其他贵女们也配合着，或炫耀才学，或故作天真地提问，隐隐形成一种无形的排挤。

乔忆始终保持着温婉的微笑，对于涉及才艺的问题，或谦逊表示“略知皮毛”，或巧妙将话题引向对方擅长之处，既不露怯，也不强出风头，表现得体大方，反倒让那些想看她笑话的人有些无从下手。

林溪夏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又被笑容掩盖。她凑近乔忆，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姐姐，方才我来时，好像看到靖国公府的世子爷也往这边来了，说是给王妃请安。说不定……待会儿能见到呢。”她语气带着暧昧的鼓励，仔细观察着乔忆的反应。

乔忆的心猛地一跳。萧煜也来了？这绝非巧合！她脸上迅速飞起红霞，带着羞恼轻轻推了林溪夏一下，低声道：“妹妹又胡说！这等场合，岂是议论外男的时候？”她表现得完全是一个被调侃后羞怯的闺阁女子，心中却警铃大作。林溪夏一再提及萧煜，到底想干什么？是想坐实她和萧煜的“关系”，引来更多关注和嫉妒？还是另有图谋？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丫鬟通报：“世子爷来给王妃请安了。”

只见帘栊一掀，一道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萧煜。他今日穿着一身墨蓝色暗纹锦袍，腰束玉带，更衬得身姿挺拔，眉目俊朗。他先是向永王妃行礼问安，举止从容，气度不凡。

永王妃笑着说了几句，萧煜目光随意地在暖阁内扫过，在经过乔忆这个方向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自然地移开，又与王妃说了两句话，便告辞退了出去。整个过程，他并未与乔忆有任何眼神或言语交流，完全符合礼数。

然而，就是那几乎不存在的“一顿”，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不少有心人心中泛起了涟漪。尤其是林溪夏，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

乔忆垂着眼，心中雪亮。这是一个局。林溪夏故意在她面前提及萧煜，萧煜又“恰好”出现，哪怕没有任何互动，也足以让某些人产生联想。这背后，定然是那只黑手想进一步试探，或者，想将她和靖国公府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至于目的，恐怕绝非好意。

赏梅宴继续进行，有丫鬟奉上精致的茶点，有乐师演奏清雅的音乐，才女们展示画作诗篇，一派和谐。但乔忆却感觉如坐针毡，无形的网似乎正在收紧。

中途更衣时，乔忆带着忆荷由丫鬟引路，前往净房。穿过一道曲折的回廊时，迎面走来一个端着托盘的丫鬟，似乎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托盘上的茶盏眼看就要朝乔忆身上泼来！

事出突然，忆荷惊呼一声。乔忆眼神一凛，电光火石间，她并未惊慌躲闪，而是脚下看似无意地微微一绊，身体向旁边一歪，恰好避开了大部分茶水，只有裙摆溅上了几滴微湿的痕迹。同时，她口中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慌乱。

那丫鬟吓得脸色煞白，连忙跪下请罪。

引路的王府丫鬟也赶紧上前呵斥，并向乔忆赔罪。

乔忆抚着胸口，做出惊魂未定的样子，柔声道：“无妨，只是虚惊一场，幸好未曾失仪。这位姐姐想必也不是故意的，快起来吧。”她表现得大度而体谅，但心中冰冷。这“意外”未免太巧了！是试探她的反应？还是想让她当众出丑？

回到暖阁，乔忆注意到林溪夏的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她微湿的裙摆，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换上关切的表情。乔忆心中冷笑，果然与她有关！

赏梅宴终于在一片虚伪的欢声笑语中结束。回府的马车上，王氏兀自兴奋，絮絮叨叨地说着今日见了哪些贵人，哪些闺秀出色，叮嘱乔忆要多与她们往来。

乔忆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看似疲惫，实则在脑海中飞速复盘今日的每一个细节：永王妃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态度、林溪夏屡次的试探和挑衅、萧煜“恰到好处”的出现、回廊上那场“意外”……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永王府，即便不是幕后黑手的老巢，也定然深度参与了针对乔家的阴谋！而林溪夏，不过是马前卒。

对方已经出招，试探、离间、甚至制造事端。接下来，恐怕会有更凌厉的手段。

回到漱玉斋，屏退左右，乔忆立刻召来忆荷和通过特殊渠道等候消息的乔安。

“安叔，重点查永王府！尤其是永王近期的动向，以及王府与军中、特别是与北境军务可能的关联！”乔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还有，今日在王府，留意所有与林溪夏有过接触的人！”

“老奴明白！”乔安神色凝重地领命。

“忆荷，从明日起，我所有的饮食衣物，必须由你亲自经手，绝不容他人插手！”乔忆吩咐道，今日那场“意外”给她敲响了警钟，对方的手段可能会更加直接和卑劣。

“是，小姐！”忆荷用力点头。

吩咐完毕，乔忆独自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在脸上。寒意刺骨，却让她更加清醒。

永王府赏梅宴，如同一场短暂的接触战。她看似安然度过，实则已身处漩涡中心。敌人的面纱揭开了一角，露出了狰狞的轮廓。

接下来的，将是更残酷、更直接的较量。她必须更快地成长，更快地积聚力量。云锦轩和墨香斋的计划必须加速，眼线网络必须尽快铺开。

复仇之路，道阻且长。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她便只能一往无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那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她定要将其揪出，让其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