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永王府赏梅宴的波澜，在乔府表面平静的水面下，悄然扩散。王氏连着几日都喜气洋洋，对乔忆的态度也难得地和颜悦色，话里话外都围绕着永王府的富贵气象和那日到场的几位皇子，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乔婉则更加阴阳怪气，时不时刺探乔忆是否在宴会上“攀上了高枝”，言语间酸意几乎要溢出来。

乔忆对此一概以沉默或谦卑的套话应对，将所有心思都隐藏在那副温顺皮囊之下。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正在酝酿，王氏和乔婉的这点小算计，与之相比，不过是池塘里的涟漪。

乔安那边很快有了更深入的消息。永王近半年来，以“修撰古籍”为名，频繁召见几位在野的大儒和史官，看似风雅，但其中一位大儒的门生，与漕运总督府的一位师爷是连襟。而漕运，历来是各方势力渗透和角力的重灾区，也与北境的军需补给息息相关。

同时，“老铁”通过市井渠道打听到一个模糊但令人不安的消息：近几个月，有几批来历不明、但装备精良的“商队”，通过漕运秘密北上，目的地疑似边关。这些商队的手续齐全，表面看不出破绽，但其护卫的彪悍气息，绝非普通商贾所有。

线索再次指向了漕运，以及可能与漕运勾结的边军势力。永王在这张网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是主谋，还是合作者？抑或，他也只是一枚比较重要的棋子？

乔忆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对手的势力盘根错节，渗透之深，远超她最初的想象。这已不仅仅是后宅倾轧或个人恩怨，而是涉及军国大事、动摇国本的阴谋！乔家，作为将门，很可能是因为阻碍了某些人的路，或者掌握了什么关键的秘密，才招致灭顶之灾。

就在乔忆苦苦思索破局之策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契机，随着一份简单的拜帖送到了漱玉斋。

拜帖来自墨香斋的周掌柜，语气恭敬，说是铺子里新到了一批前朝孤本的仿抄本，其中有一卷失传已久的《卫公兵法》残篇，知道大小姐素来仰慕卫公（一位前朝名将），特来请示是否要留下。

《卫公兵法》？乔忆心中一动。她父亲乔将军一生戎马，最敬佩的便是这位前朝军神卫公。这确实是个能引起她兴趣的、合情合理的由头。但周掌柜特意递帖子进来，绝不会仅仅为了一卷兵书残篇。

“回复周掌柜，说我明日未时初（下午一点）会去铺子看看。”乔忆对忆荷吩咐道。她需要亲自去一趟，周掌柜定然有重要消息，无法通过寻常渠道传递。

次日，乔忆再次以“去庵堂还愿”为借口，得到了王氏的允准。有了上次的“安分”表现，王氏这次并未过多阻拦，只叮嘱早些回来。

到了墨香斋，周掌柜早已候在后堂账房，神色紧张中带着一丝兴奋。他谨慎地关好门窗，确认四周无人后，才压低声音对乔忆道：“大小姐，小老儿按您的吩咐，暗中观察与铺子有来往的国子监学子，发现了一件事！”

“何事？”乔忆凝神静听。

“有一位姓寒的学子，名叫寒江，家境极为贫寒，但学识渊博，尤其精通地理舆图和兵法推演，在寒门学子中颇有声望。前几日，他来铺子租书时，偶然与小老儿谈起北境地形，言语间……似乎对目前边境几处关隘的防务，颇有微词，甚至指出了几处看似不起眼、实则可能存在的隐患！”周掌柜的声音带着激动，“小老儿虽不懂军事，但觉得他所言似乎颇有道理，而且……他提到的一处地名，与‘老铁’打听来的、那批神秘商队最后消失的区域，很是接近！”

乔忆的心猛地一跳！国子监的寒门学子，竟能洞察边关防务隐患？这绝非寻常！要么此人是百年难遇的军事奇才，要么……他可能另有机缘，知晓一些内幕！

“这个寒江，背景可否干净？”乔忆立刻追问。

“小老儿暗中查过，寒江祖籍凉州，本是边军小吏之后，幼时家乡遭灾，父母双亡，他辗转来到京城，凭才华考入国子监，身世清白，并无复杂背景。平日除了读书，便是与人辩论时政，或因生活所迫接些抄写、代笔的活计，性子有些孤傲，但人品据说不错。”

边军小吏之后……凉州……这正是北境重镇！乔忆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寒江，绝不简单！他或许就是解开北境谜团的一把关键钥匙！

“周掌柜，你想办法，不着痕迹地接济他，但不要引起他怀疑。可以多给他一些报酬丰厚的抄书活，或者，以探讨学问为名，请他帮忙整理一些兵书、地志方面的资料。”乔忆迅速做出决断，“务必取得他的信任，但绝不能暴露我的存在。”

“是，大小姐！”周掌柜郑重应下。

离开墨香斋，乔忆心潮起伏。寒江的出现，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让她看到了撕开敌人伪装的一线希望。如果他能提供更具体的边关防务漏洞证据，或许就能提醒父亲，提前防范！甚至，可能顺藤摸瓜，查出与漕运商会、神秘商队勾结的军中内鬼！

然而，如何利用寒江，却是个难题。直接让父亲接触他？太过冒险，容易打草惊蛇。由自己暗中传递消息？同样风险极大，且她无法判断寒江是否完全可信。

就在乔忆苦苦思索如何破局之际，马车经过一条繁华街道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和马蹄声。忆荷好奇地掀开车帘一角望去，低呼道：“小姐，是靖国公府的马车，好像……是萧世子！”

乔忆目光一凝，透过缝隙，果然看到萧煜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正与马车旁一名随从吩咐着什么。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墨色大氅，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英气逼人。

似乎是感应到目光，萧煜忽然转头，视线精准地投向乔忆马车所在的方向。虽然隔着车帘，乔忆却觉得那目光仿佛能穿透阻碍，与她撞个正着。

她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放下了车帘。

马车继续前行，将街景与那抹玄色身影抛在身后。乔忆靠在车壁上，心跳却难以平复。萧煜……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他也在暗中关注着什么？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她心中疯长：对付永王那般盘根错节的势力，或许……可以借力？萧煜以及他背后的靖国公府，是否可能成为一把刺向敌人的刀？即便不能引为盟友，或许也能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

这个想法极其危险，无异于与虎谋皮。但眼下，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寒江这条线需要时间经营，而敌人的网正在收紧。她需要一股强大的外力，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至少，要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回到乔府，乔忆将自己关在房中，铺开纸笔，却久久未能落墨。她在权衡，在计算，每一步都关乎生死，关乎家族存亡。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她提笔，在一张小小的、无标记的纸条上，用左手写下了一行歪歪扭扭、无法辨认笔迹的字：

“漕运有异，商队北行，疑涉军械，目标或为狼嚎涧。”

狼嚎涧，正是寒江曾隐晦提及、周掌柜觉得与神秘商队消失区域接近的那处边关地名。她不知道这消息是否准确，但这足以引起靖国公府这种级别的势力警惕。她要将这匿名消息，通过绝对隐秘的方式，送到萧煜手中。

这是一步险棋，可能引火烧身，但也可能搅动浑水，让隐藏的敌人露出破绽。

当夜，一条不起眼的野猫，悄无声息地溜出乔府角门，消失在黑暗的巷道中。它的颈圈夹层里，藏着一张决定许多人命运的纸条。

风暴，即将因这一缕微弱的火星，而被彻底点燃。乔忆站在窗前，望着漆黑的夜空，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已再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