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那张匿名字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乔忆忐忑的等待中，并未立刻激起预期的巨大涟漪。京城表面依旧维持着繁华与平静，冬日的气氛在年关将近时愈发浓烈，各府都开始筹备年节事宜，连一向刻薄的王氏也忙于人情往来和府中庶务，暂时减少了对乔忆的“关注”。

然而，乔忆深知，这平静之下，暗流愈发汹涌。她不敢有丝毫松懈，一边通过乔安和两个铺子加紧搜集信息，一边密切关注着朝堂和内外的任何风吹草动。

寒江那边，周掌柜按照乔忆的指示，以“东家惜才”为名，提供了更多报酬优厚的抄书和资料整理工作，并时常以探讨学问为借口，与他交谈。寒江起初颇为警惕，但见周掌柜确实只是关心学问，且提供的帮助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态度渐渐缓和，偶尔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时局、尤其是边关防务的深刻见解，每每让周掌柜暗中心惊，更加确信此子不凡。

乔忆仔细研读周掌柜送来的、与寒江交谈的记录，越发肯定寒江的才华和他对边关隐患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她甚至能从中拼凑出一些模糊的线索——某些关隘的守将似乎与京城某些文官过往甚密，而军需调配也存在一些不合常理的延迟和偏差。这些线索琐碎而间接，但指向性却越来越清晰。

与此同时，“老铁”和“百晓生”也陆续传回一些零碎消息。关于那几批神秘商队的线索似乎中断了，仿佛有人刻意抹去了痕迹。但“百晓生”从茶客闲谈中，捕捉到另一个信息：近来京城几家最大的漕运商会，资金流动异常活跃，似乎在进行大宗采购，但采购的具体物资却讳莫如深。

所有这些信息，都隐隐指向一个巨大的阴谋——有人可能正在通过漕运渠道，向北境输送违禁物资（很可能是军械），并勾结边军内部人员，意图在关键时刻制造漏洞，甚至引发边患！

乔忆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若这阴谋得逞，北境危矣！而首当其冲的，很可能就是她父亲这样忠于朝廷、可能察觉到异常或不愿同流合污的将领！这，或许就是乔家前世覆灭的真正原因！

她必须尽快将更确凿的证据送到父亲手中，或者，至少引起朝廷的警觉！但如何做到？她人微言轻，直接出面无异于飞蛾扑火。那张送给萧煜的匿名纸条，如同石沉大海，是没送到，还是萧煜不信，或是他另有打算？

就在乔忆焦灼之际，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乔府上下张灯结彩，准备祭灶。王氏忙着指挥下人布置，乔忆也需在场帮忙。前院人来人往，颇为混乱。趁人不备，忆荷悄悄塞给乔忆一个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管。

乔忆心中一震，面上不动声色，借口回房取东西，迅速回到漱玉斋内室。打开金属管，里面是一张卷起的细小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笔迹矫若游龙，带着一股金戈铁马之气：

“狼嚎涧已查，消息可靠。漕运之事，慎之。”

没有落款，但乔忆一眼认出，这是萧煜的字迹！他收到了纸条！而且他去查证了！“消息可靠”四个字，如同定心丸，让她悬了多日的心稍稍落下。更重要的是，“慎之”二字，是一种提醒，也是一种……默认的合作姿态？他并未追问消息来源，而是接受了这份匿名“礼物”，并给出了反馈。

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说明萧煜，或者说靖国公府，对这件事重视了起来，并且可能已经采取了行动。他们成为了潜在的、对抗那股黑暗势力的力量，尽管这种“同盟”关系脆弱而隐秘。

乔忆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心中既有一丝庆幸，也有更深的忧虑。萧煜的介入，固然增加了胜算，但也意味着水被搅得更浑，斗争将更加激烈和复杂。她必须更加小心，绝不能暴露自己。

小年夜的祭灶仪式结束后，乔府设了家宴。席间，乔忆的父亲乔将军难得地多喝了几杯，许是年节气氛感染，又或许是边境暂时无大事，他心情颇佳，话也多了些。谈及军中事务时，他略带感慨地说了一句：“近来朝廷对北境防务倒是上心了不少，兵部连下了几道文书，要求核查关隘军备，尤其是狼嚎涧一带，更是重点。看来上头也不是全然不知民间疾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乔忆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紧。狼嚎涧！父亲提到了狼嚎涧！这绝不是巧合！定然是萧煜那边将消息以某种方式递了上去，引起了兵部的重视！行动已经开始了！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装作懵懂的样子，轻声接话道：“边关安稳，父亲和将士们也能少些辛苦，是好事。”

乔将军欣慰地看了女儿一眼，只觉得女儿越发懂事。

家宴散后，乔忆回到漱玉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点燃灯烛，再次铺开京城势力图。永王府、漕运商会、边军可能的叛将、林溪夏……这些点之间，似乎还缺少最关键的连接线——那个隐藏在最深处的、能够调动如此庞大资源的幕后主使。

会是谁？有如此能量，又能将手伸向军队和漕运？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地图上那个代表皇城的位置。几位成年皇子的府邸也被标注出来。是某位野心勃勃的皇子，意图通过制造边患来打击政敌、甚至动摇国本？还是……更高层次的存在？

她不敢再想下去。那是一个她目前绝对无法触碰的领域。

当前最要紧的，是趁着兵部核查狼嚎涧的时机，利用寒江这条线，挖出更具体的证据，找到军中内鬼的蛛丝马迹！同时，要继续盯紧永王府和漕运商会的动向。

“忆荷，”乔忆轻声唤道，“明日一早，你去找周掌柜，让他务必想办法，从寒江那里拿到关于边关防务隐患的、更详细的书面分析，不拘形式，哪怕是草稿也行。但要绝对小心，不能引起任何怀疑。”

“是，小姐！”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寒冬深重，但乔忆的心中，却燃起了一簇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敌人的阴谋已然曝光一角，反击的号角，由她这枚小小的棋子，悄然吹响。

前路依然凶险万分，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暗夜中，似乎有了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同盟之光。而她，将继续在这刀尖上行走，直至将所有的仇敌，拖入他们亲手挖掘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