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白色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混着桂花茶的香气——那是小丽给张守元泡的,他说“和小红妈妈当年泡的一个味”。守元的手紧紧抓着床单,指节泛白,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落下,像在倒数着他剩下的时光。
“让我见她一面,就一面。”守元的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风箱,眼睛望着门口,期待又恐惧,“我只想跟她说声对不起,说我当年不该把她送养,不该让她在养父母家受委屈。”
雨泽蹲在床边,轻轻按住他的手——那双手布满老茧,指缝里还嵌着未洗干净的水泥灰,是在工地搬砖时留下的痕迹。“叔叔,你先好好养病。”雨泽的声音很沉,他不敢告诉守元,医生说最多只剩三天,“小红她需要时间,她心里的结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开的。”
守元的眼泪砸在雨泽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紧。“我知道我错了,”守元从枕头下摸出一个褪色的布偶小熊,耳朵上缝着一块粉色补丁,“这是小红五岁生日时,我用工地废料做的,她当时抱着不肯撒手。后来送她走,我偷偷把这个塞在了她的书包里。”
小丽站在门口,手里的保温桶“咚”地撞在墙上。她想起昨天在守元的布包里看到的诊断书,肝癌晚期四个大字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雨泽,你出来一下。”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敢让她爸听到。
病房外的走廊,小丽背对着雨泽,手指绞着衣角。桂花茶的香气从保温桶里飘出来,却暖不了她冰凉的指尖。“叔叔他……最多只剩三天了。”
雨泽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一道惊雷劈中。他想起昨天刚回国时,守元在公寓楼下等他,塞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沓沓皱巴巴的钞票,“这是我给小红攒的嫁妆,我知道我不配当爸爸,可我想让她以后过得好点。”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雨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抓住小丽的肩膀,“你一直瞒着我,瞒着小红。”
小丽的眼泪掉了下来,用力推开他:“我是怕你们受不了!小红刚从童年阴影里走出来,我怎么敢告诉她,她恨了十几年的爸爸,马上就要不在了?”
雨泽的喉咙发紧,他看着小丽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大学时,小丽总是跟在他和小红身后,帮他们占图书馆的位置,帮小红带她最爱的草莓奶茶。那时候他以为小丽只是把他当哥哥,直到昨天她问“我在你心里有没有一点位置”,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喜欢藏了这么久。
“小丽,对不起。”雨泽的声音很轻,“我心里只有小红,从大学第一次见她,看到她抱着这个小熊布偶哭的时候,我就想一辈子保护她。”
小丽抹掉眼泪,突然笑了,像雨后的阳光:“我知道呀,所以我才没说。你要好好对她,替我把她心里的结解开,不然我饶不了你。”她转身往病房走,脚步轻快,却在转角处停下,偷偷抹掉了又掉下来的眼泪——有些喜欢,注定要藏在心底,看着对方幸福就好。
章椿树抱着小红的粉色笔记本电脑,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电脑盖上贴着一张泛黄的小熊贴纸,耳朵上也有一块粉色补丁,和守元拿出的那个布偶小熊一模一样。他想起刚才去借电脑时,小红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这个贴纸,眼神里的忧伤像化不开的雾。
“同学一场,这么客气干嘛?”小红当时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等你发表完文章,再还我就好。”
章椿树打开文档,光标闪烁间,却忍不住点开了电脑里的一个隐藏文件夹——里面全是小红写的日记,最新一篇的日期是昨天:“我又梦到小时候了,爸爸穿着军大衣,把我交给一个陌生女人,我哭着追他,他却头也不回。妈妈躺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说‘小红要乖’,可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我爱她,她就走了。张守元,你说你爱我,可你的爱,迟到了十几年,我怎么敢要?”
电脑右下角的消息提示音突然响起,是宇辉发来的:“你借小红电脑干嘛?她昨天跟我借U盘,说要存小时候的照片。”
章椿树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小红书桌上的相框,里面是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怀里抱着那个小熊布偶,站在供销社门口,旁边站着一个穿军大衣的男人,背对着镜头,肩膀微微颤抖。
“原来她一直没忘。”章椿树喃喃自语,把日记文件夹重新隐藏,打开自己的小说文档,在“小红的故事”旁边写下:“有些恨,是因为太爱;有些拒绝,是怕再次失去。”
秋日的步行街飘着麻辣串的香气,小丽拉着小红的手,兴奋地指着路边的摊位:“这家的麻辣香锅超正宗,我上次吃了三碗米饭!还有前面的草莓奶茶,加双份奶盖!”
小红的嘴角难得扬起一抹笑,却在看到雨泽偷偷吃醋的表情时,故意往小丽身边凑:“小丽,你上次说的那家甜品店在哪?我要吃提拉米苏,加双倍可可粉。”
雨泽赶紧拉住她的另一只手,委屈得像个孩子:“你都没跟我撒过娇,为什么跟小丽撒娇?”
小红捏了捏他的脸颊,笑出了声:“谁让你刚才冷落我,听小丽讲小吃的时候,你一直在发呆。”
小丽看着两人打情骂俏的样子,故意捂着肚子喊:“哎呀,我饿了!你们再不走,麻辣香锅就卖完了!”她心里却暖暖的——小红终于笑了,这个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终于有人能替她遮风挡雨了。
三人坐在摊位前,小丽点了三十串麻辣串、二十份炸鸡块,还有十碗牛肉面,吃得满嘴流油。小红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吃相,以后怎么嫁出去?”
“嫁不出去就赖着你!”小丽含糊不清地说,偷偷把一块草莓蛋糕推到雨泽面前,“给你,哄小红的神器,她最爱的口味。”
雨泽接过蛋糕,眼底满是感激。他看着小红小口吃着蛋糕,阳光透过摊位的遮阳伞,落在她的发梢上,像撒了一把碎金。他心里默默打定主意,一定要帮小红解开心里的结,让她能毫无负担地接受守元的道歉。
第二天下午两点,心甜咖啡屋里飘着拿铁的香气。章椿树推开玻璃门,看到雨泽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咖啡已经凉透,杯壁上的奶泡画着一个小熊图案,和小红笔记本上的贴纸一模一样。
“谢谢你能来。”雨泽的声音很沉,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褪色的布偶小熊,“这是叔叔给小红做的,他说小红小时候抱着不肯撒手。”
章椿树接过小熊,指尖触到粗糙的针脚,能想象出守元当年在工地宿舍,就着昏暗的灯光,一针一线缝制的样子。“你想让我帮什么?”
“我想让你帮我劝劝小红。”雨泽的眼睛里满是恳求,“叔叔只剩三天了,他只想跟小红说声对不起。小红她不是真的恨他,她只是怕再次被抛弃。我知道她喜欢你写的小说,她总说你能把人心写透,或许你说的话,她能听进去。”
章椿树看着窗外,桂花落在玻璃上,像一封封未寄出的信。他想起小红日记里的话,想起她摩挲小熊贴纸时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我试试,但最终的决定,还是要看她自己。”
与此同时,小红的房间里,她正对着窗外的桂花树发呆,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粉色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章椿树刚发表的小说片段:“有些道歉,不是为了得到原谅,只是为了让自己走得安心;有些原谅,不是为了成全别人,只是为了放过自己。”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屏幕,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桌角的手机响了,是小丽发来的消息:“小红,叔叔他一直在看你的照片,从早上到现在,没合过眼。”
小红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想起小时候,爸爸偷偷来看她,在学校门口塞给她一颗草莓糖,又飞快地跑开,背影佝偻又仓促。她抓起手机,手指在拨号键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下了通话键——电话那头,传来雨泽温柔的声音,像秋日里最暖的风。
咖啡屋的门被推开,章椿树走出来,看到小红站在不远处的桂花树下,手里抱着那个布偶小熊。她的头发被风吹起,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却对着章椿树笑了笑:“小树,谢谢你的小说。”
章椿树愣了愣,刚想说话,就看到小红转身往医院的方向跑去。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布偶小熊在她怀里轻轻晃动,像在回应着什么。
他站在原地,看着小红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宇辉发来的消息:“叔叔的病房里,来了个穿粉色裙子的姑娘,手里抱着个小熊布偶,你猜是谁?”
章椿树笑着回复:“是迟到了十几年的父女情,终于赶上了。”
晚风带着桂花的香气,吹过咖啡屋的玻璃窗,凉透的拿铁杯底,小熊奶泡的痕迹还在,像一个未完待续的承诺。章椿树知道,小红最终还是选择了面对,不是为了成全爸爸,而是为了放过那个被困在童年阴影里的自己。
这个秋天,有咖啡凉透的等待,有麻辣串里的欢笑,有小熊布偶上的旧时光,还有那些藏在眼泪里的原谅——它们像桂花一样,在不经意间,落满了每个人的心房,温暖又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