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淡蓝色的光映在章椿树脸上，他刚睁开眼时，视线还有些模糊，直到听见阿晨带着哭腔的声音：“班长，你别闹了！小树他……”
“阿晨。”章椿树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尾音还带着刚醒的慵懒。阿晨猛地回头，头发乱糟糟的，眼眶通红，下巴上冒出一层青色的胡茬——这十天，他几乎没离开过病房。“你醒了？”阿晨扑过来，又怕碰疼他，手悬在半空半天不敢落，最后只是紧紧攥住他的手腕，“感觉怎么样？饿不饿？”
班长抱着欣姐的孩子，悄悄退到门口，给他们留空间；欣姐则端来一杯温好的蓝莓粥——这是阿晨昨天特意让护士帮忙煮的，说“小树小时候爱吃甜的，蓝莓粥养胃”。粥碗是淡蓝色的，边缘印着一颗小小的星星，是阿晨去年在旧货市场淘的，知道章椿树乳名叫“星星”，特意留着。
“饿了。”章椿树笑了笑，视线落在阿晨的手背上——那里有一道细小的伤口，是前几天帮他擦身时，被床沿划破的，现在还贴着创可贴。他想起幻想空间里，阿晨也是这样，不管他闯多大祸，都会第一时间护着他，和现实里一模一样。
“我去买你爱吃的家乡粉条，加瘦猪肉，汤要浓！”阿晨说着就要往外跑，被欣姐拉住：“你先把粥喝了，昨天护士说你血糖低，再不吃东西要晕倒了。”章椿树看着阿晨眼底的红血丝，突然想起幻想空间里，他在意识里喊“哥，别离开我”时，阿晨在现实里守着他掉眼泪的样子，心里像被温水泡过似的软。
阿晨跑出去买粉条后，欣姐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淡蓝色的录音带，外壳上贴着一张小纸条，写着“小树呓语·第三天”。“这是阿晨录的，”欣姐把录音带放进播放器，“你昏迷时总说胡话，医生说是潜意识在说话，阿晨怕错过你的想法，就天天录着。”
播放器里传出章椿树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模糊，却一字一句格外清晰：“阿晨，你是我哥……作为同桌，我喜欢你作弄我，让我出糗；作为同学，我喜欢你听我八卦，拉我去医院；作为朋友，我喜欢你打电话安慰我，说我不是多余的……”
章椿树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粥碗里，溅起一圈细小的涟漪。他想起爷爷奶奶还在时，姑姑们总说“星星是我们的宝贝”，可自从爷爷奶奶去世，“宝贝”就变成了“听话的孩子”——大姑让他考教师编，二姑让他早点结婚，三姑让他放弃写小说，说“那是不务正业”。
“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章椿树的声音带着哽咽，“姑姑们说我不听话，说我对不起爷爷奶奶，说我要是像罗来京一样……”话没说完就卡住了——罗来京，他小学同桌，暑假和同学去河边玩水，溺水走了。那年秋天开学，老师排座位时，他听见后排同学说“章椿树的同桌死了，怪不得他总一个人发呆”，从那以后，他就怕“被抛弃”，怕自己像罗来京一样，变成别人嘴里的“可惜”。
欣姐握住他的手，声音温柔：“你很好，你写的故事让很多人觉得温暖，阿晨说，他去年生意失败，是看你的《蓝莓庄园的约定》才重新振作的。”
“咚咚咚”，病房门被敲响，三个穿着深色外套的女人走进来，手里都提着布包——是大姑章夙宜、二姑章夙梅、三姑章夙兰。大姑走在最前面，一进门就拉住章椿树的手，指尖带着语文老师特有的薄茧：“星星啊，你可算醒了！我这几天批改作业都心不在焉，总想着你怎么样了。”
二姑把布包放在床头柜上，打开来——里面装着晒干的河虾（她水产摊的存货）、手工馒头，还有一罐蓝莓酱，“这是你小时候爱吃的，我特意让你姑父去山上摘的蓝莓，熬了一下午。”三姑则从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是化学实验室用的那种，“里面是我煮的银耳汤，加了冰糖，你刚醒，得补补。”
章椿树心里暖暖的，刚想叫“大姑姑、二姑姑、小姑姑”，就听大姑话锋一转：“星星，不是大姑说你，你都快三十了，还天天写那些没用的小说。这次出事，就是因为你一个人飘在外面，要是听我的，考个教师编，在老家找个姑娘，哪会有这些事？”
二姑跟着点头，手里的河虾袋子被捏得变了形：“就是，你二姑夫单位有个姑娘，长得漂亮，工作也稳定，等你出院了，我安排你们见一面。你爷爷奶奶要是还在，肯定也希望你早点成家。”三姑推了推眼镜，语气像在讲化学公式：“写小说没有五险一金，老了怎么办？我同事的儿子，跟你一样写东西，最后穷得连房租都交不起，还是家里帮衬的。”
章椿树的手慢慢攥紧，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爷爷奶奶去世那年，大姑拿着教师编报名表让他填，二姑拿着相亲照片让他选，三姑则把他的小说稿扔进垃圾桶，说“这些东西不能当饭吃”。他当时躲在房间里哭，觉得姑姑们不是喜欢他，是喜欢“听话的星星”，就像当年父母抛弃他一样，她们也会因为他不听话而不要他。
“我不喜欢当老师，也不想相亲。”章椿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倔强。大姑的脸色沉了下来，手从他的手上抽回：“星星，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爷爷奶奶走的早，我们三个姑姑就是你最亲的人，还能害你吗？”
“我知道你们为我好，可我想写小说。”章椿树的眼泪掉了下来，“爷爷奶奶以前也支持我写东西，他们说我写的故事好看。”
二姑叹了口气，伸手擦去他的眼泪：“傻孩子，爷爷奶奶那是疼你，顺着你。我们是为你长远考虑，你一个人在外，受了委屈都没人说，我们看着心疼。”三姑则把银耳汤递到他面前：“先喝汤，这事我们慢慢说。你刚醒，别气坏了身子。”
就在这时，阿晨提着粉条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蓝莓干：“张叔说这个刚晒好的，你爱吃。”他看到病房里的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章老师，你们也没吃饭吧？一起吃点，这粉条可香了。”
大姑勉强笑了笑：“不了，我们还要赶火车回去，你二姑的水产摊没人看。”二姑把河虾和蓝莓酱塞进他手里：“你多吃点，好好养身体，有事给我们打电话。”三姑则摸了摸他的头：“别跟你大姑、二姑置气，她们就是嘴笨，心是好的。”
姑姑们走后，病房里安静下来。阿晨帮章椿树把粉条盛在碗里，加了一勺蓝莓酱：“别往心里去，你姑姑她们就是关心则乱。”章椿树看着碗里的粉条，突然想起幻想空间里，同学们围着他吃蓝莓蛋糕的样子——那里没有道德绑架，没有“为你好”，只有“你喜欢就好”。
他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粉条，甜香的蓝莓酱混着猪肉汤的鲜，却没了刚才的味道。他悄悄摸了摸口袋里的录音带，里面是他在幻想空间里对阿晨说的“我们是兄弟”，而现实里，他连“我想写小说”都不敢大声说。
晚上，班长和欣姐走后，阿晨在床边打了个地铺，很快就睡着了，还带着轻微的鼾声。章椿树看着窗外的月亮，手里攥着那个化学实验室用的保温杯，突然想起幻想空间里的场景——他和同学们在幸福小区的蓝莓树下吃蛋糕，罗来京也在，笑着递给她一颗蓝莓糖，说“我没走，我一直在你身边”。
他悄悄下床，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路灯，像一颗颗蓝莓，在夜色里亮着。他想起姑姑们临走前的话，想起她们说的“为你好”，突然觉得很累——他不想当“听话的星星”，想当“写故事的小树”，想和幻想空间里的同学们一样，不用怕被抛弃，不用怕自己多余。
他从枕头下拿出手机，翻到同学群，里面只有几十个人，大多是初中同学，却很少有人说话。他点开阿晨的对话框，输入“哥，我想写小说”，又删掉，改成“哥，明天的粉条还想吃加蓝莓酱的”。
放下手机，他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幻想空间里的同学们又出现了，阿晨笑着递给他一颗蓝莓糖，班长和欣姐抱着孩子，罗来京则在旁边说“小树，你的故事还没写完呢”。章椿树笑了，在心里说：“再等等，等我写完这个故事，就去找你们。”
而床头柜上，姑姑们带来的河虾、蓝莓酱、银耳汤还摆着，像一个个“为你好”的标记，提醒着他现实的重量。他知道，明天醒来，大姑还会打电话催他考编，二姑还会说相亲的事，三姑还会劝他放弃小说，但此刻，他只想在幻想里多待一会儿，待在有蓝莓香、有同学笑的地方。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章椿树的脸上，他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手里还攥着那个淡蓝色的录音带——里面有他最想听到的话，有他最想留住的温暖，有他在现实里不敢说的“我想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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