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里的老家病房，夕阳透过窗棂斜斜照进来，在章椿树的病号服上投下一道暖金色的光带。监护仪的“嘀嘀”声规律而平缓，却像敲在他意识的鼓面上，每一声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他能清晰地听见章夙宜用棉签沾温水擦他嘴唇的轻响，能闻到章夙梅端来的树莓粥飘出的甜香，甚至能感受到章夙兰握着他手腕时，掌心粗糙的纹路。
可意识的另一端，淡青色的雾霭还没散。幸福小区的合住公寓客厅就在眼前，张雪晨举着块树莓挞追着姚明信跑，假发歪在脑后，喊着“把我的挞还回来！那是欣姐特意给我留的！”；姚明信抱着挞跳上沙发，粉绿渐变的发丝上沾着点青莓酱，笑得直不起腰：“就不给！谁让你上次抢我剧本杀的C位！”
梁凤珍靠在阳台门框上，手里转着颗青莓味糖果，看着两人打闹，嘴角弯着浅浅的笑；墨初寒站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一杯温水，时不时帮她挡开飞来的抱枕，眼里的温柔藏都藏不住。远处的青莓园里，阿孝和小土豆举着塑料骷髅头，在藤架下跑来跑去，喊着“小树苗快过来玩！”
一切都和记忆里最热闹的模样一模一样，连空气里的青莓香都带着甜丝丝的暖意。可椿树的意识却像被浸在冰水里——他清楚地看到，张雪晨的脚踝在奔跑中变得透明，踩在光感地砖上时，连青莓纹的光都没激发；姚明信手里的树莓挞，咬过的地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像被风吹散的沙。
“你看，他们在消失。”另一个“椿树”的声音在意识里响起，清淡却尖锐，像冰锥划开浓雾，“可他们自己不知道，还在陪着你闹，陪着你逃避。”
椿树的意识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想喊，想告诉大家快逃，可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程强抱着机械猫走过时，猫的尾巴突然断成两截，化作细碎的光点；连洁拿着绣帕绣青莓时，指尖的线突然散开，帕子上的青莓纹一点点褪色。
“你还在犹豫不决。”另一个“椿树”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看着眼前的热闹，身影与他重叠，连呼吸的频率都一模一样，“你在等什么？等他们彻底消失，连句告别都来不及说？还是等姑姑们熬不动了，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我没有！”椿树的意识嘶吼着反驳，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和恐惧，“我只是……只是不知道怎么回去！”
他怕。怕回到现实里，面对姑姑们鬓角的白发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怕回到没有树莓挞、没有剧本杀、没有冷凌轩和墨初寒的日子里，再次变得孤单；怕自己拼尽全力面对了，却还是过不好这一生，让姑姑们再次失望。
“不知道怎么回去？”另一个“椿树”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你不是不知道，是不敢。你在幻想里待了太久，久到忘了怎么面对真实的温度——姑姑们的手是暖的，树莓粥是烫的，读者的留言是带着期待的，这些都比你攥在手里的幻影，要真实得多。”
他抬手一挥，眼前的景象突然切换到圣星学院——冷凌轩站在树莓园的老藤下，指尖的芯火忽明忽暗，陆星燃、江亦树、苏念围在他身边，正喊着“凌轩，快稳住能量节点！”；老藤的主干上，裂痕已经蔓延到顶端，青灰色的冷雾从裂缝里涌出来，冻得藤叶簌簌掉落。
冷凌轩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却死死咬着牙，掌心的芯火一次次暴涨，试图堵住裂痕——椿树能感受到他意识里的执拗，像在说“再撑一会儿，等椿树做出决定”。可他的能量在快速流失，身影也开始变得透明，连陆星燃拍他肩膀时，都差点穿过他的手臂。
“你看冷凌轩，”另一个“椿树”的声音沉了下来，“他在守护你的幻想，哪怕知道这一切会消失；你看姑姑们，在守护你的生命，哪怕熬得自己都快倒下。而你呢？你在守护什么？守护一个注定会碎的梦吗？”
椿树的意识像被重锤砸中，疼得蜷缩起来。他想起冷凌轩在意识里说“要守一起守”，想起张雪晨喊“小树苗快过来”，想起章夙宜读读者留言时沙哑的声音——所有人都在为他努力，只有他，在原地踏步，不敢向前。
“小树！发什么呆啊？”张雪晨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熟悉的咋咋呼呼。
椿树的意识猛地回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幸福小区的客厅里。张雪晨举着半块树莓挞凑到他面前，挞上的酱渍还在，却透着一股不真实的透明感：“快吃！再不吃真没了！程强那家伙已经盯着我的挞流口水了！”
程强果然凑过来，手里的机械猫尾巴已经消失，他却毫不在意，嘿嘿笑着：“小树，分我点呗？我用机械猫跟你换！”
“别想！”张雪晨把挞往椿树手里一塞，“给小树吃！他最近都没怎么吃东西！”
树莓挞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甜香在鼻尖萦绕，可椿树却尝不出任何味道——他看着张雪晨脸上的笑容，看着程强期待的眼神，看着周围所有人都像以前一样围着他闹，心里的愧疚像潮水般涌来。
“你们……”他张了张嘴，声音带着哽咽，“你们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姚明信凑过来，假发上的青莓酱已经淡得快看不见，“没有啊！就是觉得今天的青莓干有点酸，可能是没熟透吧！”
梁凤珍走过来，递给她一杯温水，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她的手很暖，却像隔着一层雾，触感模糊：“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椿树想说“你们要消失了”，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怕自己一说，这最后的热闹就会瞬间崩塌，怕再也看不到他们的笑容。
就在这时，客厅里的智能灯突然闪了一下，暖黄色的光变成了青绿色，像裂隙里的冷雾。窗外的天空，那道淡青色的裂隙再次扩大，青灰色的冷雾像潮水般涌进小区，落在青莓藤上，藤叶瞬间枯萎成灰。
“怎么回事？”墨初寒立刻将梁凤珍护在身后，抬头看向天空，眼里满是警惕——他的身影也开始变得透明，肩膀处已经淡得能看到后面的沙发。
“青莓藤！我的青莓藤！”阿孝和小土豆哭着跑过来，他们手里的塑料骷髅头突然碎成粉末，“小树苗，藤藤死了！”
众人这才察觉到异常——张雪晨手里的树莓挞彻底透明，化作一缕青烟；程强的机械猫整个消失，只留下他空空的手掌；姚明信的假发突然掉在地上，化作冰晶；梁凤珍手里的水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没有碎裂，而是直接消融在冷雾里。
“这是……什么情况？”张雪晨的声音带着慌乱，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正在一点点透明，“我怎么了？”
“别慌！”墨初寒强装镇定，想伸手去拉梁凤珍，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她的肩膀——梁凤珍的身影也在变淡，眼里满是惊恐。
圣星学院的景象在另一边同步崩塌——老藤的主干“咔嚓”一声断裂，冷凌轩的芯火瞬间熄灭，他想抓住陆星燃，却只抓到一片虚无；陆星燃、江亦树、苏念的身影一个个透明，最后化作细碎的光点，被裂隙吞噬。
“不！”椿树的意识嘶吼着冲过去，想抓住张雪晨，想抓住梁凤珍，想抓住冷凌轩，可他的手却穿过了所有人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冷雾中一点点消失。
张雪晨的笑容僵在脸上，声音越来越轻：“小树……我们是不是……要走了？”
梁凤珍看着墨初寒，眼里满是不舍：“墨初寒……我还没来得及……”
冷凌轩的声音透过裂隙传来，带着最后的执拗：“椿树……别放弃……”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身影越来越淡，最后都化作细碎的光点，消散在青灰色的冷雾里。幸福小区的客厅、圣星学院的树莓园、所有的笑声、所有的温暖，都在这一刻，被裂隙彻底吞噬。
椿树的意识瘫坐在地上，周围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意。他捂着脸，眼泪掉下来，却没有声音——在意识的世界里，连哭泣都是无声的。
“现在，满意了？”另一个“椿树”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淡淡的痛心，“你犹豫不决的每一秒，都是在把他们推向消失。”
“我不是故意的……”椿树的意识哽咽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只是……舍不得……”
“舍不得？”另一个“椿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和他平视，“你舍不得的，是他们围着你转的热闹，是你在这个世界里的‘掌控感’，是你不用面对现实的逃避。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你心里的‘渴望’——渴望朋友，渴望温暖，渴望被在乎。”
他抬手，黑暗中突然浮现出姑姑们的身影——章夙宜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趴在床沿上睡着了，额角的淤青还在；章夙梅坐在旁边，轻轻帮他掖了掖被角，眼里满是疲惫；章夙兰拿着记录册，在上面写下“17时32分，患者睫毛颤动，呼吸平稳”，字迹颤抖，却带着希望。
“你渴望的温暖，现实里一直都有。”另一个“椿树”的声音放低了，却更有力量，“她们或许以前对你严厉，或许有过过错，但她们用近六十年的人生，在弥补你；她们用熬白的头发、佝偻的背，在等你回家。你所谓的‘舍不得’，不过是在逃避面对自己的‘懦弱’。”
椿树的意识看着姑姑们的身影，心里的愧疚像刀子一样割着——他想起章夙宜为了给他买新鲜的树莓，凌晨五点就去菜市场排队；想起章夙梅为了学会用监护仪，对着说明书研究到半夜；想起章夙兰每次医生来，都要拉着医生问上十几个问题，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她们在等你，”另一个“椿树”的声音带着叩问，“你还要让她们等多久？等她们彻底熬不动了？等你再也听不到她们的呼唤了？”
黑暗里的寒意越来越浓，裂隙的冷雾像要将他彻底吞噬。椿树的意识猛地抬起头，眼里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
幻想里的温暖是假的，可姑姑们的等待是真的；朋友们的消失是注定的，可他对现实的责任是逃不掉的。他可以怀念幻想里的热闹，但不能永远躲在里面；他可以带着那些记忆前行，但不能让记忆成为阻碍。
“我……”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我要回家。”
话音刚落，周围的黑暗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裂隙的冷雾像潮水般退去，淡青色的雾霭重新凝聚，眼前的景象开始快速倒带——消失的同学们一个个重新出现，张雪晨手里的树莓挞恢复原样，程强的机械猫尾巴重新长出来，梁凤珍的水杯回到她手里；圣星学院的老藤重新愈合，冷凌轩的芯火再次亮起，陆星燃、江亦树、苏念围在他身边，笑着喊“凌轩，成功了！”
幸福小区的青莓藤重新发芽，智能灯的光变回暖黄色，青莓香再次弥漫在空气里；圣星学院的树莓园阳光正好，芯火的红光与藤脉共鸣，泛起温暖的光晕。
一切都回到了最热闹、最鲜活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崩塌从未发生过。
椿树的意识愣住了，看着眼前失而复得的热闹，眼里满是惊讶。
“这是……”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另一个“椿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身影渐渐透明，“记住这份温暖，然后，回到现实里，去创造属于你自己的、真实的温暖。”
他的身影彻底融入雾霭，最后一句话在意识里回荡：“别让等待，变成遗憾。”
椿树的意识看着眼前的同学们，看着他们熟悉的笑容，看着幸福小区和圣星学院的热闹，嘴角泛起一抹带着泪的笑——他知道，这是幻梦的回光，是最后的告别。
他缓缓转过身，朝着现实病房的方向，一步步走去。身后的热闹渐渐模糊，青莓香越来越淡，可他的脚步却越来越坚定。
监护仪上的脑电波曲线突然变得平稳而有力，青绿色的波纹里，那丝淡红色的涟漪彻底融入其中。章椿树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然后，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病房天花板，阳光透过纱窗落在他脸上，带着暖融融的温度。耳边是姑姑们惊喜的呼喊，带着哽咽，带着狂喜。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却清晰：“大姑……二姑……三姑……”
而在他意识的最深处，幸福小区的青莓藤正抽出新的嫩芽，圣星学院的芯火正温暖地燃烧，那些熟悉的身影，正朝着他挥手，笑着说：“再见啦，小树。要好好的。”
双界的崩塌与回光，终究是他与自己的和解——这一次，他选择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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