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堂屋的晨光总裹着股青莓的淡甜，漫过木格窗时，章夙宜正蹲在院角给老藤浇水。枯藤上的绿芽已经长到指节长，嫩得像刚剥壳的豌豆，沾着晨露，在光里泛着亮——这是宸金彪上周带同学来搭的简易藤架，几根竹竿斜斜撑着，怕新芽被风吹断。
“大姐，水够了，再浇要涝了。”章夙梅端着粥碗从屋里走出来，砂锅沿还沾着圈浅红的粥渍，是今早熬树莓粥时溅上的，“星星刚才动了动手指，说不定等会儿能醒。”
章夙宜赶紧放下水壶，擦了擦手走进屋。椿树躺在床上，眼睫长而密，垂在眼下像两道淡影，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醒着。床头的竹篮里，布兜上褪色的青莓图案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半袋爷爷晒的青莓干露在外面，是宸金彪的儿子昨天来玩时，偷偷塞进去的。
“咚、咚、咚”，院门外传来敲门声，带着点轻快的节奏——不用问也知道是同学们来了，最近他们总在这个点上门，有时带点新鲜的青莓，有时带点熬粥的食材，哪怕椿树没醒，也会在堂屋坐会儿，陪姑姑们说说话。
章飞燕跑去开门，门外果然站着宸金彪一家，他怀里抱着刚满两岁的儿子，孩子手里攥着个青莓形状的塑料玩具；张雪晨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个粉色的蛋糕盒，盒盖露着点粉绿的糖霜，显然是特意做的；姚明信手里则拿着个用青莓藤编的小书架，编得方方正正，还留了个放手稿的小格子。
“章老师，我们来看看小树。”宸金彪笑着走进来，孩子看到床上的椿树，挥着玩具喊“小树叔叔”，声音软乎乎的，像颗甜青莓。
张雪晨把蛋糕盒放在茶几上，打开盒盖——里面是个树莓挞，挞皮上用粉绿糖霜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假发图案，是他特意让甜品店师傅做的，“我跟师傅说，要按我以前那顶粉绿假发的色调，师傅还以为我要搞行为艺术呢。”
姚明信把藤编书架放在书桌旁，上面还摆了本椿树高中时的笔记本，“我昨天编到半夜，终于把格子留对了，能放他的手稿，还能放读者寄来的书。”
章夙宜看着眼前的热闹，眼泪又掉了下来，却笑着擦了擦：“你们这么忙，还总来跑一趟……”
“不忙！”张雪晨赶紧接话，凑到床边看椿树，“我每天都盼着他醒，醒了咱们就去拍《牛郎织女》续集，我还演牛，这次保证不偷吃挞！”
就在这时，椿树的指尖突然动了动，缓缓睁开一条缝。目光先是落在张雪晨手里的挞上，然后移到孩子手里的青莓玩具上，声音轻得像气音：“雪晨……挞……”
“哎！哎！”张雪晨赶紧把挞递到床边，“给你留的！粉绿糖霜，跟我以前的假发一个色！”
椿树的嘴角微微扬了扬，左边的梨涡浅浅浮现，可没等他再说话，眼睫突然垂了下去，呼吸又变得平稳，只有指尖还轻轻勾着张雪晨的袖口，像抓着根不肯放的弦。
“又睡了……”章夙梅的声音带着失落，却还是把粥碗往床边挪了挪，“等他醒了，再热粥给你吃。”
章飞燕轻轻拍了拍张雪晨的肩膀，示意他别难过。窗外的风穿过藤架，带着青莓芽的微涩，在屋里缠成一团软乎乎的暖——没人说话，却都知道，他在听，他只是还没攒够力气醒来。
椿树的意识沉进暖雾时，最先听到的是狼人杀的闹声——张雪晨戴着牛头套“哞哞”叫，姚明信举着树莓酱瓶子当“金簪”，辉哥在旁边无奈地敲铃铛，合住公寓的客厅闹得像雀群。
可他的目光，却落在了阳台的角落。
那里站着个安静的身影，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手里攥着本旧笔记本，指尖反复摩挲着纸页边缘，像在看什么珍贵的东西。是梁舜志——在幸福小区的日常里，他总像个“背景板”，不抢话，不闹，连玩狼人杀都总选村民，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像被椿树的意识“遗忘”的角色。
“你怎么不跟他们玩？”椿树的意识轻轻飘过去，声音像风穿过青莓藤。
梁舜志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他，眼里带着点惊讶，又很快恢复平静：“我……不太会玩闹。”他把笔记本往身后藏了藏，却还是露出半页纸——上面画着个女孩的侧影，女孩站在青莓藤下，手里拿着颗青莓，是张蕊。
椿树的意识瞬间明白了。这是他没写完的单元——高中时，他曾想写个“暗恋十年”的故事，主角就是梁舜志，原型是他高中同学里那个总在角落安静看书的男生，可后来因为爷爷去世、抑郁症加重，这个故事被埋在了手稿的最底层，没想到，在他混乱的意识里，梁舜志自己“活”了过来，带着十年的遗憾。
“十年前，我不认识她。”梁舜志的声音很轻，像在说给椿树听，又像在自言自语。他翻开笔记本，第一页是张泛黄的照片——高中的树莓园，穿白裙子的女孩蹲在地上，帮他捡掉落的手稿，手稿上是“幸福小区”的初稿，上面画着个圆滚滚的青莓。“那是我第一次见张蕊，她帮我捡手稿，说‘你写的故事，好像很温暖’。”
椿树的意识跟着他的回忆走——高中的树莓园，阳光透过藤叶落在地上，张蕊的白裙子沾着点草屑，手里的手稿被风掀得哗哗响；梁舜志站在原地，脸红得像熟透的青莓，连句“谢谢”都没说出口。
“后来大学，我们同校。”梁舜志翻到第二页，是张叠得整齐的日历，每一页都圈着个日期，旁边写着“青莓干”，“她生日那天，我在蛋糕店排队买树莓挞，结果等我赶到，她已经走了，我只能把挞分给同学，把准备好的青莓干藏在书包里，藏了一年，直到发霉。”
画面变成大学的林荫道，梁舜志手里提着树莓挞，站在女生宿舍楼下，看着张蕊和朋友说说笑笑地走过，手里的挞渐渐凉了；他把青莓干放进书包最底层，后来发现时，袋子上长了层淡绿的霉，像他没说出口的喜欢，悄悄烂在了心里。
“十年后，我们在幸福小区相遇。”梁舜志的声音低了下去，翻到最后一页，是张合影——合住公寓的阳台，他和张蕊站在青莓藤下，都笑着，却隔着半臂的距离，像隔着条跨不过的河，“她搬来的那天，我在阳台种青莓藤，她说‘我也喜欢青莓’，我以为我们能靠近点，可后来才发现，我们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幻想里的阳台，青莓藤爬满了栏杆，开着淡粉色的花。张蕊站在藤下，手里拿着颗青莓，看着远处的天空；梁舜志站在她旁边，手里攥着封折得整齐的信，信纸上写着“张蕊，我喜欢你十年了”，却迟迟没递出去。风穿过藤叶，带着花的甜，却吹不散两人之间的沉默——像《十年》里唱的，“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为什么不递出去？”椿树的意识问，声音里带着点急，像在问那个没见爷爷最后一面的自己。
梁舜志苦笑了一下，把信往身后藏得更深：“怕。怕她说‘对不起’，怕连站在她身边看青莓藤的资格，都没了。”
就在这时，阳台的门被推开，张雪晨喊“舜志！快来玩！缺个村民！”，梁舜志赶紧应了声，把笔记本合上，往客厅走——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眼张蕊，张蕊也刚好回头，两人的目光在青莓藤下撞了一下，又很快移开，像两颗擦肩而过的星。
“星星，醒醒，吃点青莓干。”
章飞燕的声音像根线，轻轻拽着椿树的意识。他缓缓睁开眼，看到宸金彪的儿子正举着颗青莓干，递到他嘴边，孩子的手软软的，带着点青莓的甜香。
“小树叔叔……吃……”孩子的声音软乎乎的，眼里满是期待。
椿树的嘴角微微动了动，慢慢张开嘴。青莓干的甜在舌尖散开时，他的意识突然晃了一下——幻想里的梁舜志，也正拿着颗青莓干，想递给张蕊，却又缩了回去。
“舜志……”椿树的声音很轻，像在喊幻想里的人，又像在喊自己。
章夙宜赶紧凑过来：“星星，你说什么？是不是想吃舜志做的东西？大姑明天让飞燕联系他……”
椿树没回应，只是眼神飘远了，落在窗外的藤架上——青莓芽在风里轻轻晃，像幻想里张蕊手里的那颗青莓。他的指尖突然攥紧，抓住了孩子递来的第二颗青莓干，然后，又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平稳，却比之前沉了些，像在专心听幻想里的故事。
意识里的幸福小区，客厅的狼人杀已经散了。梁舜志坐在阳台的台阶上，手里还攥着那封信，张蕊走过来，手里拿着个打包好的箱子。
“我明天要搬走了。”张蕊的声音很轻，像青莓花落在地上的响，“去别的城市工作，可能……不会回来了。”
梁舜志的手猛地收紧，信纸的边角被捏得发白。他抬头看向张蕊，张蕊的眼里带着点红，像刚哭过，却还是笑着说：“以后你要好好照顾青莓藤，等它结果了，记得拍张照片给我看。”
“我……”梁舜志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像被青莓的刺扎住，“我有话跟你说。”
张蕊愣住了，站在原地，看着他。青莓藤的花落在她的头发上，像颗淡粉色的星。
椿树的意识屏住了呼吸，像在等一个迟到了十年的答案。他想起爷爷去世时，自己没说出口的“对不起”；想起高中时没跟同学们一起去的聚会；想起那些埋在心底的遗憾，像梁舜志手里的信，沉甸甸的，却没勇气递出去。
“我……”梁舜志深吸一口气，终于把信递了出去，“这是我想跟你说的话，你……路上看。”
张蕊接过信，指尖碰到他的手，两人都愣了一下。风穿过藤架，带着青莓的甜，这次，没有沉默，只有信纸上“我喜欢你十年了”几个字，在空气里轻轻晃。
椿树的意识突然松了口气，像自己的遗憾也被弥补了。他看着张蕊把信放进箱子里，看着梁舜志站在青莓藤下，嘴角带着点笑，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哪怕不知道答案，至少，他说出口了。
现实里的堂屋，夕阳透过藤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章夙宜坐在床边，手里攥着记录册，最新一页写着“16时23分，星星主动抓住青莓干，喊‘舜志’，眼睫泛红”，旁边画着颗小小的青莓，是她随手画的，却比之前的歪扭了些，像带着点激动。
“大姐，舜志刚才发消息了，说明天来探望，还说要带他妈妈做的青莓酱。”章飞燕走进来，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是梁舜志的消息，“他说高中时总吃小树带的青莓干，这次想换他给小树带点东西。”
章夙梅笑着点头，把熬好的树莓粥盛进碗里：“好啊，让他来，咱们做顿好的，跟以前一样，热热闹闹的。”
窗外的藤架下，宸金彪和姚明信还在忙活，他们要把藤架加固些，怕晚上刮风把芽吹断；张雪晨蹲在院角，给青莓藤浇最后一次水，嘴里哼着《十年》的调子，却改了歌词：“十年之前我认识你，你属于青春，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能一起等，等那青莓结果，等那故事写完……”
读者群里，有人发了张同人图——画的是幸福小区的阳台，一个男生站在青莓藤下，给女生递信，旁边配文“轩少大大的隐藏角色，终于有故事了！等你醒了，写他们的后续呀！”；还有人发了段视频，是自己种的青莓藤，已经结了小颗的果，配文“轩少大大，青莓结果了，你也快醒吧！”
堂屋里的青莓干香混着粥香，在空气里缠成一团暖。椿树躺在床上，眼睫偶尔动一下，像在笑，左边的梨涡若隐若现——他的意识还在幻想里，看着梁舜志和张蕊在青莓藤下告别，看着他们约定“等青莓结果，就见一面”，看着那些未说出口的话，终于有了回音。
章夙宜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像爷爷当年那样：“星星，别急，我们等你，等你醒了，咱们一起看青莓结果，一起听舜志的故事，一起把你的小说写完。”
窗外的风还在吹，青莓芽在藤架上轻轻晃，像在说“快了，快了”。那些现实的暖，幻想的盼，都藏在这颗小小的芽里，藏在椿树的呼吸里，藏在所有人的等待里——等一个苏醒，等一颗结果，等一个迟到了很久，却一定会来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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